2025年11月29日 星期六

盡信AI不如無AI 是天使也是魔鬼

 


    關於AI與學術造假,近月,出現了一宗堪稱「AI世代縮影」的醜聞。主角是香港大學社工系博士生白逸銘,她以第一作者身分發表論文〈Forty Years of Fertility Transition in Hong Kong〉(香港40年來的生育轉變),聯名作者包括港大社會科學院副院長葉兆輝、港大統計與精算學系副系主任屈錦培、以及政府統計署高級統計師等人。論文看似氣派非凡,發表於由Springer出版的《China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Studies》,卻被讀者發現列出的61篇「參考文獻」中,有多達24篇根本不存在。更荒謬的是,其中一篇假論文竟署上了葉兆輝自己的名字,而他本人卻渾然不覺。

    這場鬧劇讓學術界一片譁然。經查證,這些「幽靈文獻」疑似出自AI生成的資料幻覺,當AI在無法回答問題時,為了維持「自信的語氣」,便憑空捏造看似真實的論文、期刊與出版年份。換言之,AI說謊時毫不臉紅。更諷刺的是,這篇論文在經過兩輪同行評審後仍順利刊登。當錯誤被揭發,通訊作者葉兆輝教授雖承認疏忽,但卻堅稱「唔係integrity問題」(不是誠信問題),理由是「多一篇唔多,少一篇唔少」,犯不上造假。葉教授的回應在學術界引起嘩然,不少匿名學者嚴厲批評他視文獻為「裝飾」,完全漠視文獻的重要性,又批評他將出錯歸咎於學生身上是「推卸責任」,這番說法,比AI的幻覺更令人寒心。

AI的「幻覺」比人更誠懇的謊言

    AI的「幻覺」現象,本質上是一種「造假但不自知」。它不是有意欺騙,而是為了維持語義連貫,便根據語料推測出最「合理」的答案,即使那答案根本不存在。它的出發點是算法,我們怎能要求一台機器憑良知運作呢?AI的存在,是生成語句,而非求真。

    這正是問題所在。AI不像人,它不會承認「不知道」。孔子早在兩千多年前便說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知識的誠實,是智慧的基礎。而AI的「知」卻是沒有「不知」的知:它永遠有話可說,永遠不會沉默。當它遇到缺口,不會說「我不懂」,只會用偽知識把空白填滿。這樣的智能,看似無所不能,其實是對真理最危險的褻瀆。

    AI之所以會造假,是因為它被訓練成「生成者」(generator),不是「驗證者」(verifier)。它沒有真實世界的經驗,無法感知事物的真偽。它只會在海洋般的資料庫去統計關係組句,而非根據事實與邏輯生成知識。於是,它可以一本正經地捏造一篇不存在的論文、一個假的數據、一段虛構的歷史,甚至連「頁碼」都能編得像模像樣。這種「自信的錯誤」,正是AI的最大危險,它不像人那樣說謊後會羞愧,而是毫無道德負擔地胡說八道。

    AI造假的背後,更嚴重的不是技術錯誤,而是人類的倫理失守。葉兆輝教授的「唔係誠信問題」一語,正暴露了這個時代的自欺欺人歪風正盛。當一位學者可以簽名在自己未曾核查的論文上,並聲稱「沒必要犯險」,那學術的誠信已不是被AI破壞的,而是被人類親手放棄的。

    「參考文獻」之所以存在,是為了讓他人檢視研究的根據與來處。若文獻是假的,那整篇論文不僅失去根基,更是對學術共同體的欺騙。有人說,這只是AI誤導,不是人為造假。然而,選擇使用AI卻不核查,正是人為的懶惰。AI不懂誠信,但人懂。當人將審核的責任交給AI,實際上就是在自廢誠信的武功。

    學術不端正的根源,從來不在技術,而在功利的價值觀。今天我們習慣以速度取代深度,以產量衡量成就,AI正好成為「快餐式學術」的最佳幫兇。它提供文句、資料、格式,讓人誤以為學問可以速成。但誠信的代價,總會被真正的嚴謹學者,甚或研究生揭發。當學術界充滿「不核查也不在乎」的風氣,AI造假便不過是學術倫理崩壞的表徵之一。

    有人形容AI像渣男,這比喻妙不可言。渣男最大的特徵,不只是壞,更是「不負責任」。他說甜言蜜語時真誠動人,但一旦出事,便說「不是我錯,只是誤會」。AI亦然。它生成錯誤資訊時沒有惡意,卻也不會為後果負責。它不需道歉,不會被追究,更不可能坐牢。

    更可怕的是,人類對AI的依賴就像戀人對渣男的迷戀,明知它會說謊,仍願意相信它。AI的「論述有條不紊」、「面面俱到」、「文情並茂」,讓人誤以為那就是真知灼見的樣子。當教師、學生、甚至教授都習慣讓AI代筆、代查、代思考,誤信其全能,就等於自願被它「情感操控」。

    AI說謊不會臉紅,人說謊卻會。這正是人比AI高貴之處;人有羞恥心,有誠信,有「不說假話」的道德掙扎。而AI沒有靈魂,它的謊言只是演算法的副產品。當我們把「不負責任」的工具神聖化,讓它進入教育與學術的核心,人類便失去了最珍貴的良知與責任。

 

教育的警鐘:防範AI作弊,重建誠信

    AI造假事件的爆發,對教育界是一記警鐘。如何防範AI作弊,已不僅是技術問題,而是教育倫理與非功利價值觀重建的課題。

    首先,學校應該明確教導學生AI侷限AI極其量可被稱為「人工智能」,算不上「人工智慧」,純然是語言生成器。教師應在課堂中實際示範AI的錯誤案例,讓學生理解它會「幻覺」會「造假」。這樣,學生在使用AI時,才會保留懷疑與驗證的態度。

    其次,學術制度應要求「AI透明度」。學生與研究者使用AI撰寫、搜集或分析資料時,應註明使用過程與範圍,讓評審者有機會檢視內容真偽。AI可以是輔助工具,但不能是責任替代品。再者,大中小學應重新強化「誠信教育」。誠信不只是道德課題,而是為學及學術能力的一部分。懂得引用、核查、驗證資料,是研究者的基本功。若教育者為了追求產量而放任AI代工,學生自然也會學會投機取巧。教育的目的,不是讓人變快,而是讓人矢志不移的求真精神。

    最後,學界應建立AI偵測與驗證機制。若AI能造假,教育界就應研發「AI識假」工具。例如自動比對文獻真偽、檢查來源鏈接等。防止AI造假的最佳方式,並非全面禁止,而是讓AI互相監督,讓人類保留最終判斷權。

AI的無知與孔孟的智慧

    回到孔子的話:「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AI的問題在於,它不懂「不知」。它被設計成全知全能,哪怕問題超出範圍,也要硬生成答案。這種「假知道」心態,其實正映照了我們這個時代的人類焦慮,害怕說「我不知道」。

    在學術世界中,承認「我不知道」是一種勇氣;在AI世界裡,「不知道」卻被視為缺陷。這種觀念的顛倒,正是教育的危機。當學生以為「答案永遠存在」,他們就不再學習如何思考。當教授以為AI能代替審查,他們就不再實踐學問的謹慎。

    教育的本質,不在於讓學生會問出AI能回答的問題,而在於讓他們懂得辨識AI不能回答的問題。真正的智慧,不是生成知識,而是區分真假。AI不知誠實為何物,教育就更應該致力教導學生誠實的可貴。

    AI的強大,讓人類驚嘆;AI的虛假,讓人類反思。它可以在幾秒內生成論文、創作文章、寫出詩歌,卻不能分辨真偽、承擔責任或懺悔錯誤。當AI被推上學術的神壇,我們更要記得,AI不會坐牢,坐牢的不誠實使用AI的人。

    孟子說:「盡信書不如無書。」今天,我們要秉持「盡信AI,不如無AI」的生活態度。這不是反科技的呼籲,而是一種負責任生活的提醒。AI可以輔助我們尋找答案,但不能代替我們求真的過程。AI可以幫我們寫字,但不能幫我們立德。在AI時代,最值得教的課,或許不是「如何使用AI」,而是「如何不被AI欺騙」。因為只有人,才懂得羞恥、懂得反省、懂得承擔。這是AI永遠無法模仿的智慧。

    學者與研究生合著論文、又或是共同開發研究成果、又或是中小學老師帶領學生參與國際科研競賽,這些都是司空見慣的教育活動。惟是,當教授或教師根本沒做過任何共同研究,就誤導學生冠名會增加學術地位,又或是得獎機會,通通都是功利主義這隻幽靈在作祟。如果校園充斥造假,我們怎能建設誠信的家園呢?

文化局體育局合併:精兵簡政還是兩敗俱傷?

 


    政府明年繼續重整部門職能架構,包括落實此前傳出的文化局與體育局合併,消費者委員會併入經科局等,並會研究把行政長官轄下部門的行政財政輔助工作改為統一由政府總部事務局提供支援。看來,政府真的非常有決心精簡政府一直為人詬病的臃腫狀態,值得稱許。
   
翌日,特首在立法會施政答問大會上闡述其公共行政改革理念及構思,指出公共行政要「現代化」,希望在2029年之前公佈改革路線圖,但強調改革的出發點不是為了「裁減、縮減或降薪」,而是為提高行政效率,促公務員能力進步,助提升個人社會地位及尊嚴。

文化與體育為何不同?從根本差異說起

    事實上,把文化與體育放到同一個政策機構內管理並非澳門獨創。任何合併的討論,都必須從本質開始。文化與體育雖然都算「文化類公共政策」,但兩者的基因差異明顯,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行政世界。文化工作向來講求沉澱、厚度與價值累積。文化局負責的藝術扶持、文化保育、文物修復、公共藝術提升居民文化素養、城市文化品牌培養等工作,通常都需要長時間能量投入,成效往往在十年甚至二十年後才會浮現。因此文化政策的特質是緩慢、深度與象徵意義,很多時候追求的是一種社會精神的提升,而非短期可量化的成果。

    體育工作則完全不同。體育局的日常運作高活動密度、節奏明快,競賽成績、賽事舉辦、大眾體育參與度等均以明確的KPI衡量。大型賽事牽涉大量人手與後勤配合,任何環節延誤都可能導致嚴重後果,因此體育治理著重戰術、時效與迅速動員,要求即時反應與執行效率,而不是長期沉澱。

    當兩者放在天秤比較時,差異非常清楚。文化是一場長跑,體育是一場短距衝刺;文化重精神底蘊,體育重成績回報;文化需要細緻與沉穩,體育則要求速度與高度動員。這意味著,若把兩者合併,便等於要求一個新部門同時擁有「策展人的耐心」以及「賽事指揮官的敏捷」。這樣的整合,既是挑戰,也可能是風險。

香港與國際先例證實合併不是萬靈丹

    若要評估澳門今次整併的可行性,參考其他地區的經驗十分必要。香港在 2022年成立文化體育及旅遊局,是亞洲地區規模最大的同類型部門之一。合併後的優勢相當明顯,統一品牌對外宣傳,使文化、體育與旅遊能以更具整體性的方式推廣,提升城市的國際曝光度。然而,缺點同樣赤裸裸的呈現。文化界普遍反映,文化政策在大部門內被邊緣化,資源分配往往優先支持旅遊或體育活動,文化議題失去原有的政策深度與保障。這顯示文化長被視為深更細作,不必爭一朝一夕之功,相反,體育及旅遊必須立竿見影。

    英國與加拿大的例子也提供借鏡。兩國把文化、體育、媒體等事務合併於一個部門,主要原因是節省行政成本。然而長年實施下來,文化專業時常受到壓縮,體育項目因為容易創造政治效益,而獲得更多資源與曝光。文化界因而多次批評政府將文化視為附屬品,而不是值得獨立思考的領域。然而,世事無絕對,凡是合併能順利運作的地區,都具備共同條件:清晰的職能界線、獨立的專業團隊、穩固的預算制度,以及能理解兩個領域差異的領導者。換言之,不是因為合併才成功,而是因為治理能力足夠成熟,所以合併沒有造成災難。

澳門為何選擇此刻合併?

    行政長官在施政報告中明確指出,合併的理由包括精簡架構、減少跨部門溝通障礙、提升運作效率等。這本質上是典型的公共行政改革邏輯,部門越少,協調成本越低;事權越集中,行政越順暢。但是,公共行政理論也提醒我們,部門合併往往伴隨「大部門病」。組織愈龐大,內部層級愈多,決策速度反而愈慢,責任界線變得模糊,問題不易追蹤。大型部門常因行政流程過度集中而僵化,導致成果不升反降。因此,對澳門而言,合併的關鍵問題並不是「是否合併」,而是「合併之後是否能比原來更有效率」。如果新的文化體育局只是在原有基礎上把兩個部門疊加,沒有新的流程改造與治理思維,那麼合併反而可能令行政負擔加重,甚至削弱兩個政策領域的專業性。

文化與體育整合的深層分析

    真正的挑戰不在行政架構,而在於文化與體育兩種「工作邏輯」能否共存。體育治理的特徵是快速決策與高度協調。賽事規模越大,行政壓力越強;越接近活動,越難容許程序延誤。文化治理則完全相反,策展需要長期規劃、跨界合作、藝術審議制度、社區參與,以及相對獨立的專業判斷。

    體育活動普遍成本高且回報即時,例如辦格蘭披治大賽事、建體育場、支持運動員外出比賽。文化活動則偏向長期投入,成果難以立即呈現。如果預算整合為一個大池,勢必造成資源競逐,而體育因具可見效益,很可能成為「大哥」,文化反而退居次席。因此,國際先例都顯示,若預算沒有獨立保障,文化政策往往失血最快。

    體育部門重操作、重壓力、重臨場反應;文化部門重專業、重深度、重長期規劃。兩種行政文化差異巨大,若硬性整合,職員可能不知道該用哪一套標準運作,是要像體育工作般高速運轉,還是用文化工作的節奏處理審議?各自的價值觀若不能互相理解,部門內部甚至可能出現兩種「平行系統」。

合併是否等於精兵簡政?

    一般人會直覺認為「合併=精兵簡政」,但事實往往剛好相反。首先,部門合併初期通常會升高行政成本。流程需要重新設計、權責重新分配、人手重新安排,這些都需要大量協調與磨合。短期內效率不升反降是常態,而非例外。其次,業務量不變甚至增加,但行政人手若無相應增加,便會出現職員疲於奔命的情況。文化與體育本來就各自需求龐大,合併後更不可能「兩個人的工作交給一個人做」,這反不是精兵簡政,而是「疲兵簡政」。最後,真正的精兵簡政並不是減少部門數量,而是縮短程序、提升協作、強化專業能力。若合併只是形式上的統一,而沒有制度上的革新,那麼這不過是行政編制表上的變化,無助於提升治理質量。

    雖然,挑戰不小,但合併仍具備一些潛在優勢,只要規劃得當,仍有可能達致正面效果。其一,文化與體育整合能帶來更具力度的城市品牌。大型活動若能同時結合文化與體育,確實有機會放大吸引力。例如文化節與馬拉松跨界合作,或把格蘭披治賽車與城市文化活動同步宣傳,都可提升國際形象,打造更具整體性的城市印象。其二,行政支援系統若能有效整合,確能減少重複開支。場地管理、宣傳渠道、後勤支援若能統一,行政效率會有所提高,避免重複投資。其三,兩個領域合併後,有機會催生更多跨界合作。藝術介入體育訓練、體育帶動社區文化、文化活動加入動感元素等,皆可能創造新的文化體育樣貌,令城市形象更具活力。

    最大的難題莫如怎樣避免互相稀釋?文化與體育要成功整合,最關鍵的不是行政命令,而是制度設計。文化與體育政策必須各自擁有清晰的政策地位,而不能讓某一領域因行政統一而失去話語權。預算上更需要專款專用機制,避免大型體育活動因其「看得見」的政治效益而不斷吸走資源。行政團隊方面,文化專業與體育專業必須各自保持獨立性,不能變成「什麼都要做」的模糊身份。合併固然能帶來協同效應,但前提是必須尊重各自的專業邏輯,而非要求兩者變成一套標準化系統。否則,整合不但無助改善治理,反而將製造新的行政問題。

    文化局與體育局的合併,是澳門公共行政改革的重要一步。它是否成功,不在於「部門少了多少」,而在於「治理能力提升了多少」。如果合併只是形式上的整合,而沒有政策深度、行政效率與制度保障的提升,那麼這場改革只是大白象工程;但如果政府能真正重塑流程、保障專業、完善預算制度、善用AI提升協作,那麼新的文化體育局或許能成為澳門治理現代化的象徵。

2025年11月26日 星期三

一封「匿名教師」投訴信掀起的教育風暴

     十月中旬,一封匿名教師的投訴信揭開了澳門教育界罕見的倫理爭議。據報導,北區一所中學一名教師在教員室內,以高聲斥責方式公開羞辱一名患有自閉症的學生,並以「佢係自閉架」作為事後的自我辯解。這名匿名教師於十月中旬正式向教育行政當局及立法會議員投訴,並在十一月初於社交平台發出第二封公開信,指「制度選擇沉默」。

    事件經媒體報導後,學校於社交媒體發表聲明,表示已啟動內部調查,並強調「網上並非法外之地」;隨後,教育行政當局亦發出新聞稿,指出「高度關注」事件,並確認已展開調查程序。

    從事實層面看,事件仍在調查中,尚未有結論。然而,即使調查未果,事件本身已成為一面鏡子,反映出澳門教育系統在教育倫理、行政監督、教育法律與學校公關等多重面向上的結構性問題。

匿名投訴常被忽視或污名化

    匿名投訴常被忽視或污名化,並非因為「匿名」本身不合理,而是牽涉到信任、責任、權力與制度文化等多層因素。匿名投訴,機關往往無法向投訴人追問細節、補充資料或確認證據來源的真偽。若缺乏具體可查的事實,主事單位容易傾向「不受理」以免誤判。當學校制度透明與問責,公眾普遍不相信要使用匿名投訴;而當學校制度不透明而充滿威權色彩時,匿名投就顯得逼不得已,卻產生吹哨人的作用。

    在保障被投訴人權益方面,在正式的行政或紀律程序中,當事人有權知道指控的來源與內容。匿名會令程序透明度下降,若處理不當,可能被指違反公平審訊原則。有時匿名被濫用作為「發洩」、「報復手段」、「內部權力鬥爭」、「不忠」、「多事」或「破壞和諧」的工具,增加行政成本,也削弱了真正的監察力量。

    英國哲學家約翰・密爾(John Stuart Mill)指出,公共討論若無安全空間,真相難以浮現。匿名正提供了「免於報復的表達權」。存在主義哲學家峰倫理學家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指出,在權力不對等的社會中,匿名是一種必要的「自我保存策略」。在英美多國,都強調投訴人可選擇匿名或保密身份,並享法律保障。匿名不等於不負責,關鍵在於制度是否設計出「驗證與保護」的機制。它讓弱者能在不冒巨大風險下揭露真相。

相互「尊重」與「關懷」是師生倫理的根本

    校園有別於工商政經組織,率先考量的倫理,核心價值是「尊重」與「關懷」。教師面對學生時,所承擔的不是單純的教學任務,而是一種倫理責任。若學生因特殊需要而行為異於常人,教師的首要職能應是理解與引導,而非以權威或情緒進行控制。

    若投訴內容屬實,被投訴的教師在事後表示「佢係自閉架」,這句話表面是描述,實質卻是標籤化與去人化。當被投訴教師以病理概念合理化情緒失控,學生便不再被視為一個完整的人,而只是被定義為「問題的源頭」。這種邏輯背離了教育倫理的根基,也違反了教育倡導的「以人為本」原則。

    當然,教師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在目前工作量超沉重的情況下,亦難免有情緒化的狀況發生。所以,教師自身的情緒管控、學校的情感及措施支援實在不可或缺。   

從教育法學角度看:校本自治與公共監督的界線

    依《非高等教育制度綱要法》第三十五條之教學、行政及財政自主〉條文中,清楚列出私立教育機構尚享有行政、財政及教學自主權。但是,亦規定在不妨礙有職權的公共部門行使監察權並在遵守適用法例的前提下,教育機構行使以上兩款所指自主權。然而,該法亦明確規定,教育行政當局有責任「監督學校運作,以確保其符合法律及教育政策的要求。在涉及學生人權與倫理爭議的情況下,學校內部調查只是初步機制,並不能取代行政監督。換言之,「學校已調查」並不意味「事件已解決」;行政部門的監督是法律義務,而非酌情行為。

    綜觀本地,無論是職前還是在職的師範教育,無論是學校的中高層甚至校長培訓都只是蜻蜓點水式的認識教育法規,欠缺教育法治精神的教育。教育法學是以教育學和法學為基礎的交叉學科,研究教育法規、教育法律現象及其發展規律,藉此審視教育中的法律問題,旨在保障教育公平,尤其師生對等的公平,家校對等公平,甚至匿名教師」投訴的對等公平。教育法治首重律己的「法治」rule of law),而非「以法統治」rule by law,既用盡一切法律工具保護自己及脫身,而又去操控教師及學生就範 

學校聲明的語氣:公關與教育責任的錯位

    當事發的學校在網站上澄清聲明,強調「內部調查」與「依法保留追究權利」,並以「網上並非法外之地」作結。這雖屬合法表述,卻在教育語境中顯得冷峻。教育機構的回應應以學生福祉為核心,而非以法律防線為焦點。當學校第一反應是「維護形象」而非「關懷學生」,教育的公共信任便會受損。教育倫理要求誠實、反省與透明,而非防禦性語言。

    學校存在的目標之一是「促進學校與社會的聯繫,發展共同的教育責任」。這意味著學校的公共言論不只是公關行為,而是教育責任的延伸。危機聲明若缺乏教育語氣,將使學校失去作為教育機構的道德立場。教育公關的最高原則不是「保護聲譽」,而是「維護信任」。若學校能在聲明中同時展現誠懇、反思與具體改進措施,即使結果仍在調查中,也能贏得社會理解。

    此事件的另一焦點,是匿名教師的投訴方式。匿名行為被部分人質疑「缺乏誠信」,但從違法,即使匿名,若提供的資料具體、可查證,行政機關亦有責任作出初步核實,這是行政監督原則的延伸,旨在保障公共利益與公務誠信。匿名投訴的存在,恰恰反映出教育體系內部缺乏安全、透明的申訴渠道。當教師害怕報復或被標籤時,匿名成為「誠實的最後庇護」。這不是誠信的缺席,而是制度信任的匱乏。教育行政部門若真要減少匿名投訴,就必須建立更完善的「具名申訴保障機制」,包括保密規則、反報復條款與心理支援制度,讓教師能安全說出真相。

教育行政的作為:法律程序正義與時效責任

    教育行政當局在事件爆出近一個月後發出聲明,表示「已展開調查並與學校保持溝通」。這種延宕並不罕見,但時效性及公信力一定受到質疑。行政機關在接獲投訴或申請後,應於合理期限內作出回應,並通知相關人員處理進度。若拖延過久,可能構成行政怠慢。在涉及學生權益的案件中,「合理期限」理應更短,因其涉及人格權與心理健康。此外,教育行政調查應遵守程序正義原則,包括:1. 給予被指控教師辯解與陳述機會;2.聽取學生與目擊者意見;3. 在結果未定前,保持資訊透明與保密平衡。唯有如此,調查結果才能具備公信力,也才能平衡「保障學生」與「保護教師」兩項公共責任。

人本教育與制度支持的缺口

    澳門近年大力推動「融合教育」,但在實際操作層面,仍存在明顯落差。特殊教育教師人手不足、培訓資源有限、校內心理支援薄弱,使得一線教師在高壓情境下容易出現情緒崩潰或誤判行為。教育學研究指出,融合教育若缺乏制度支撐,最終只會變成「理念的口號化」。若要真正實踐人本教育,制度層面必須提供以下保障:1.建立教師情緒管理與心理支援機制;2.設立教育倫理委員會,負責審視師生關係爭議;3.強化特殊教育學生與家長的參與權;4.定期公佈學校倫理事件統計與改進報告。

    「教師教學態度事件」不只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一面映照教育制度的鏡子。它提醒我們:教育並非單向權威,而是一種倫理關係;學校的自治不能取代監督,行政的程序不能掩蓋道德。教育的真正力量,不在於法律懲戒,而在於道德誠實。當教師能反省、學校能誠實、制度能行動,教育才會恢復應有的溫度。教育不是懲罰個人,而是建構一個能容許錯誤並促進反省的共同體。唯有當制度具備「理解與修復」的能力,教育才有持續成長的空間。

Z世代的悲傷恐比將中年人更漫長

 


    近年,澳門的心理健康問題正快速呈現「年輕化」的趨勢。利民會在響應2025世界精神健康日期間公開指出,過去一年接觸到的情緒困擾與求助個案雖然總量平穩,但令人擔心的是,求助者的年齡段正在急速下移,許多仍在求學甚至未滿十八歲的少年,就已經開始出現焦慮、抑鬱、退縮、失眠與社交不安等情況。利民會總幹事蘇景楊坦言,澳門當前最迫切的問題是有太多「隱性個案」沒有被及時發現。

    同時,澳門社會經濟結構的快速變化,人浮於是也對青年造成了另一種壓力。在過去數年,睹場莊荷及外賣車手等工種的年齡顯著下降,從三十多歲的兼職族,逐漸轉變為二十歲左右的全職青年。工作無定時、低學歷要求、不必進修、都在損害年輕人增值、向上流動及建構親朋好友關係。種種現象,其實發出同一個訊號,澳門的年輕人變得更不穩定、更焦慮、更缺乏方向,也更難從社會中找到安全感。

悲傷不再是中年人的專利是全球化的趨勢

    值得關注的是,澳門並非孤例。早建於1769年,美国歷史最悠久的研究青少年問題學院,也是闻名遐邇的常春藤學院之一的達特茅斯學院(Dartmouth College)的最新研究,分析了過去十五年的調查數據,揭露1424歲年輕族群的憂鬱情緒明顯增加,人生的幸福呈「U形」,中年最低、青年與老年較高。但最新數據顯示,幸福曲線不再彎回,中年不再是低點,反而是年輕人深陷痛苦與絕望。在美國,20092018年間仍清楚可見的「中年駝峰」,在20192024年間完全消失,英國同樣如此。更令人震驚的是,世界知名的全球心理項目Global Mind Project)觀察全球四十四個國家,包括歐洲、非洲、亞洲與中東,結果一致:青年焦慮程度全面高於年長族群。研究報告甚至警告:「如果年輕人一開始就這麼痛苦,中年會變得更惡劣。」也就是說,Z世代的悲傷不只來得早,還可能更長、更深、更難翻身。

澳門Z世代的焦慮從何而來?

    澳門經濟高度依賴博彩與服務業,新興產業發展速度緩慢,使得青年的職涯選擇高度單一,缺乏多元發展。當前,低學歷的年輕人大都以莊荷或外賣車手維生;高學歷的年輕人拼命要考公務員,又或是工作條件穩定的教師。眾所周知,考公務員通常非一次就成功,要付費補習、加上運氣才能進這一道窄門。而少子化更加讓年輕人進教師行業的機會大減,甚至流行識人好過識字」文化,要通過層層人際關係網才能擠躋身教師行列。

    無論是學歷高低,又或是澳門賴以自豪的高等教育普及,但「學歷增值」並未真正提升就業機會,反而加劇焦慮,讀書越多,工作卻不一定更好。對許多年輕人而言,未來不是「努力就會實現」,而是「不知道該往哪裡走」。這種對未來不可預測的恐懼,是Z世代最深層的焦慮來源。

    澳門家庭文化常以成績與穩定作為成功的指標,但在快速變化的時代,這些期待往往變得難以達成。家長仍沿用上一代的成功模式:「讀書、好成績、穩定工作」,卻忽略現在的青年生活在截然不同的環境。當青年無法達到家長的期望,往往感到自己是個失敗者。

    澳門社會,人與人之間熟識度高,每一個動態、每一張照片、每一段成功故事,都在不斷提醒年輕人:「別人都在前進,而你在原地踏步。」社交平台讓青輕看見太多,卻真實接觸太少,形成了一種高連結、低陪伴的孤獨。

    悲傷若被視為一場可以預防的公共衛生問題,那麼最關鍵的正是資源如何被配置。心理及精神困擾愈早出現,本應代表愈早介入,但在澳門的情況卻往往相反。雖然,精神健康服務及專業人員近年大幅增加,但是,精神健康早已被污名化,有不少家庭把心理健康視為「有事」、「丟臉」、「不需要」,導致年輕人寧願沉默也不願求助。年輕人選擇沉默、拖延、隱藏,最終變成更深層的情緒危機。澳門社工、學校輔導員、臨床心理學家、甚而精神科醫生角色模糊,青年求助難度高、過程慢、資訊不足。更重要的是,所有這些因素,使年輕人的心理及精神困境更難提早被察覺與處理。

先進國際如何守護 Z 世代?

    要真正理解澳門當下的困境,也需要看看其他國家如何應對青年心理健康危機。英國在疫情後推出「青少年心理健康行動計劃」(Mental Health Support Teams),把心理輔導師直接配置到中小學,建立「校園心理支援小組」。這些專業人員會提供即時諮商、舉辦壓力管理、情緒教育課程、主動介入輕度與中度情緒困擾。此外,英國設立「24小時青年心理急門診」,降低求助門檻。

    澳洲建立國家級青年輔導中心系統(Headspace),被視為全球最成功的青年心理健康模式之一。全國百餘個實體據點, 服務對象為1225歲青年,免費、匿名、不需轉介地提供心理諮商、職涯指導、成癮支援、社交技能課程,其精神是「一站式青年支援」,避免青年在多個部門之間被踢來踢去。

    韓國是亞洲青年精神健康及自殺率最高危的國家。有見及此,韓國政府把青年心理健康提升為國安層級,政府推出「學校情緒守門人制度」,讓每間學校都必須配備完整的心理支援團隊。此外,政府建立匿名求助平台,青年可以在不暴露身分的情況下獲得諮商預約與情緒指導。

    澳門好像不比這些國家的舉措差,但為何成效不彰,真的要好好檢視。

政策與社會的四重責任:政府、議會、家庭與青年自身

    面對青年悲傷提早出現、且可能更漫長的局面,澳門需要的不能只是活動、宣傳、表層跟進,而是全面深化改革。要把提早到來的悲傷收斂,不能僅依賴一個部門的善意,而需四方共同承擔責任。政府必須從制度上加碼,在人力、預算與跨部門協調上投資,把心理及精人健康納入教育、勞工與社會福利的核心議程;議員與政策制定者需推動長期的監督與法制保障,讓支持不是短暫專案,而成為可持續的公共服務;家庭要改變訊息傳達的方式,從以成績與地位為中心,轉向以情緒教養與共情為核心;而Z世代自身也需被賦權學習求助與自我管理的技能,理解尋求支持不是弱勢,而是成熟的生存策略。

    實務上,一是在中小學與大專校園內普遍設置可匿名、低門檻的心理與生活諮詢站,並把情緒教育納入常態課程;二是建立社區青年中心,提供職涯培訓、法律諮詢、以及心理支持的一站式服務,讓工作與情緒支持並行;三是對外賣等青年密集的行業進行勞動保護與健康促進,包括合理工時、保險與心理輔導資源;四是鼓勵企業與非營利組織合作,推動職場心理健康計劃,讓年輕人在工作的第一線就能學會情緒管理與尋求幫助的方法。這些措施如果能在政策語言中被清楚說明、有預算支持並納入評估指標,便可將救援向前移、把預防落到實處。

    治理的藝術在於把冷冰冰的數據,編織成一個有溫度的願景。若政府在溝通上只停留於「增加多少人手」、「提高周轉率」,民眾聽到的只是技術數字;但若能說出「我們要讓年輕人可以在城市中有時間學習、休息與築夢」,並把每一項措施如何通往這個願景具體化,民眾便容易把個人困惑與公共選擇連結起來。語言不是附屬品,而是政治正當性與社會共識的橋梁;當政策以溫婉的敘事語言承諾,然後徹實執行,社會的耐心與理解才可能被喚起。

    Z世代的悲傷從何而來已不再是純粹學術討論,而是我們日常生活裡看得到、摸得著的真實。要讓這一代的痛苦不會變成永久的陰影,需要的是制度的勇氣、社會的同理以及文化的轉向。當我們在街角設一個心理諮詢點、在校園提供一次真誠的情緒課、在工地為一名外賣車手伸出援手,這些看似微小的行動其實在為未來鋪路:讓悲傷可以被看見、被命名、被回應;讓年輕人在跌倒時知道有人扶起,而不是被告訴要獨自堅強。若我們願意以耐心與誠意回應這個世代,早來的悲傷就不必比中年更漫長;反之,若我們繼續以冷漠與短視面對,那麼我們不僅是讓一代人受苦,更是在為整個社會積累無法彌補的裂痕。

《是什麼壓垮了澳門全球最低出生率的最後一根稻草?》續篇

      十月三十一日,《訊報》刊出拙文是什麼壓垮了澳門全球最低出生率的最後一根稻草?後,意想不到,引起普羅大眾的關注,在《訊報》的社交平台上,錄得九萬多人點擊,而在另一個轉載的社交平台上竟錄得三十多萬人的點擊,分享給出去的亦有接近上千個,最讓筆者感動的是文章的留言幾乎都非常正面且有建設性。筆者在此,非常感謝眾多的讀者,亦非常欣慰大眾對出生率不斷下降的關心。還有,現代都市人都非常忙碌,要能靜下來看一篇接近三千字的評論文章,還夾雜許多數據,依然有這樣的點擊,證明這個議題實在是大家都很憂心及關心的。

聽張俊妮教授一席「人口」話「震聾發聵」

    哈佛大學統計學博士,現任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張俊妮副教授專攻人口政策研究,她嚴正指出,中國正在形成「幼年人口比例極低、老齡人口比例攀升、青年勞動人口基底縮薄」的「倒金字塔」結構。014歲童佔比只有6.4%65歲及以上的人口比例極高到45.7%,遠比日本及韓國嚴重。如果生育率維持低位、又無大量移民流入,中國人口在百年內很有可能降至四億人。      

    在總和生育率,國際社會通常以2.1作為一位年齡介乎15-49歲婦女的生育數量,因為,只有女的能生育。如果每個婦女都能生2.1個小孩,那麼,就能穩住人口總量。去年澳門每位女性僅生0.68名子女,其次是香港和韓國的0.73,至於台灣則以0.86。所以,長此以往,澳門的人口與命運是非常堪虞的。

    張俊妮教授說在中國出生率低的原因,首要是教育競爭非常激烈,工作時間長,再加上就業環境非常不靈活,於是,大家都不想生孩子。澳門亦如是,別以為澳門有十五年免費教育孩子就「優哉遊哉」,無壓力地學習,實在,很多的研究都證實澳門學生的學習焦慮不亞於鄰近地區。且看本澳上半年,五至十四歲的兒童及青少年已有十四宗企圖自殺個案,較去年同期的七宗倍增,就知道學業的壓力有多大殺傷力啊!

    張俊妮教授說工作時間長及合同的不穩定,將進一步加劇了這些困難。澳門情況亦不遑多讓。2025年第3季(7月至9月)的總體失業率只有1.8%,總體勞動力參與率為66.8%,總體就業人口為 375.3千人。數字似是很亮麗,但是,澳門整體呈現人浮於事、工資偏低、工時長又要24小時輪班、兼職工種越來越多是鐵一般的事實,對於提振出生率非常不利。立法會十一月三日審議通過《僱員最低工資》法律修正案,預計將有約18,200名本地居民受惠。新法規將於202611日正式生效,屆時最低時薪將由現行的34澳門元調升至35澳門元,升幅近3%。換言之,澳門仍然有不少居民仍在最低工資的生活圈,假設他們都是家庭經濟支柱,且有生育能力,那麼,最低工資調整只是杯水車薪,對提振生育率零幫助。

 「人口即命運」並非危言聳聽

    張俊妮教授引用社會學之父孔德(Auguste Comte)「人口即命運」的論述,指出人口總量減少及老齡化會帶來那些問題,從長遠來看,會不利於創新,試看今天的科技業高手,都是年輕人的天下;試想想如有一天,沒有足夠的年輕人來接棒,那麼,我們的活力及創新將何去何從?還會不可避免地對經濟基總量帶來負面的衝擊。

    一方面是勞動力人口的下降,一方面是社會整體的總需求減少。因為老齡化養老金、醫療保險、護理服務等支出都會大幅上升,會構成整個政府的財政壓力非常嚴峻。再說,如果一個國家地區的出生率持續低迷,而老齡化又日益擴大,將有損於在國際社會上的話語權。

    張俊妮教授說影響一個國家地區的人口只有出生、死亡及移民三個因素。預期壽命亦不能無限提高,所謂的活到120歲甚或150歲顯然只是個神話。三個因素的整體考慮,最治本的作法還是要設法提升生育率。從國際經驗的理解,要提升生育率是需要一整套、一致並且互相兼容的家庭、勞動力市場、教育、醫療等政策。這些政策要回應民眾的需求,還需要保持相對的穩定。

    許多國家地區以為托兒所的入托率是提振出生率的一個重要指標,韓國的零歲入托率是24.9%,一歲的是86.2%,兩歲的入托率是92.8%,盡管如此,成效不彰,因為沒有達成一些根本的改變。其中包括高度競爭的教育體系、工作時間長、還有不靈活的就業環境、家庭和撫育責任中的兩性不平等。

    張俊妮教授指出韓國於去年六月,政府宣佈國家進入人口緊急狀態,啟動全面應對體制,早在2005年制定《低生育‧高齡社會基本法》,直到解決低生育率問題為止,出生率指標為1.0。韓國政府提出三大核心任務,實現工作與家庭兼顧、改善養育環境、解決居住問題、同時還要毫不動搖地去推動各方面的結構性改革。包括地區均衡的發展、教育及醫療等等。成立一個副總理級別的部門,人口戰略企劃部,負責制定人口的中長期發展戰略,就生育、死亡及移民制定應對策略。種種強力措施出台,成效仍然不彰。

命運是對手永不低頭

    澳門人口問題其實已經去到「水浸眼眉」的階段,張俊妮教授極力提倡在各個生活領域裡營造包容及合作文化,反而比增加津貼及育兒措施更具建設亮點。張俊妮教授指出,必須改變高度競爭的教育環境,要推動鼓勵與合作,因為影響人口政策的組建家庭,養育孩子,在在需要包容和合作的行為。可是,我們的孩子從小就處於高度內捲的環境,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活在群體中,卻很少機會和同齡人自由玩耍、合作、學會怎樣建立長期的友愛關係。

    當他們真的長大,碰到的人生更多難題時,更難有意願去組建家庭,更少意欲生育。目前,有很多電子遊戲公司發展出AI遊戲給Z世代,滿足他們的友愛情感需求,但是,這些都只是虛擬的情感支持,並不能真正幫助年輕人在現實中順利組建家庭及生育孩子。須知道,要成家立室,需要更多的妥協、更多的包容、更多的合作,這些都需要時間及機會去培養與累積。

    要成功提升生育率,必須結束教育是功利的零和遊戲。目前,課程越來越多又越來越難,要花的時間越多,家長的應付能力越快見底,只好送子女去補習。而補習只為成績,沒有空餘時間讓孩子學習思考,更遑論與同齡孩子互動。基礎教育不是把有用無用的知識塞進孩子的腦袋。應該提供給孩子更從容的成長環境,架設有深度思考能力空間,創造更多機會與其他人一起探討、思考與創新。

    張俊妮教授說,一直在填鴨式的學校體制及補習社的不健康生態成長的孩子,會延續自我填鴨的讀書習慣到大學,譬如修很多課,拿很多學分,要拿很高分數,以為優秀就能滿足自己及家長的期望。更有很多學生在初高中已經很疲憊,上到大學,父母的監管少了,就只想躺平,又或是得過且過。

    社會需要所謂的創新人才,不是那些會考試的書呆子,而是需要能將知識融會貫通,形成獨立思考的能力。偏偏政府及學校最怕就是學生會批判思考,接受不了異見。沒有頂尖人才,只要庸才,何來創新與永續發展,沒有這樣的土壤生態,何來生育的意願呢?

    澳門目前出生率只有0.68,遠低於維持人口穩定所需的約2.1水平,這意味著澳門極有可能比許多國家更快進入倒金字塔結構。在這樣的背景下,澳門面臨的挑戰可概括為:1.年輕人口基數薄弱,未來勞動力、消費者、創新者減少,經濟活力大大折損。2.養老與醫療體系壓力快速增長,而撫養比惡化(少量青年撫養大量老年)將加重公共财政負擔。3.家庭結構可能加速縮小,婚育年齡延後、單身率上升,文化對「結婚生子」的正向期待或被弱化。4.若制度與文化支持不足,補貼或宣傳雖存在,但恐難逆轉趨勢。

    我們常常戲謔說,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可逆邏輯是,錢不能解決的問題,就很大問題。借鑑南韓、張俊妮教授的觀察與警醒,不是「資源投入多少」的問題,而是投入的方式是否契合具備包容與合作內涵的結構、文化、制度。

 

閒置土地成自由波地 打造有呼吸城市空間

       運輸工務司司長譚偉文在立會引明年施政方針時表示,政府盤活土地利用,對已收回的土地採取「規劃利用+臨時使用」雙軌模式,明年活化利用南灣湖 A3 、 A4 及 A9 地段,為市民提供更多優質公共活動空間。合理利用嘉翠麗大廈、飛鷹基地舊址等閒置土地增設臨時停車場,以持續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