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們就被調教成只會背誦、默寫、透過標準答案贏得所有考試,甚至躋身名牌大學,以卓越的成績畢業,然後晉身企業高管,又或是考上安穩的公務員,過著等下班、等放工、等出糧,最後等死的生活,卻從不學會追問生活是為什麼?原來,我們身處的教育場域,提供盡量不思考不存疑的教育,在接受溫水煮蛙的「功能性愚蠢」(Functional Stupidity)馴化教育。
解構「功能性愚蠢」
在納粹德國一九三三年,基督教著名牧師迪特里希.潘霍華(Dietrich
Bonhoeffer)曾經發表的鴻文《論愚蠢》說:「愚蠢的本質不是智力的問題,而是人性的問題。有些人的智力非常之高,但因此可能非常愚蠢;有些人智商不高,卻不愚蠢。愚蠢不是先天的缺陷,而是特定社會環境的產物,是人在某些條件下所選擇的結果。在某些環境中,人們會集體地陷入愚蠢,自己使自己陷入愚蠢。」
到了二○一二年,瑞典學者麥茨.阿爾維森(Mats
Alvesson)和安德列.斯派瑟(André Spicer)在合寫的名著《愚蠢的智者:工作中的思维陷阱》《The Stupidity Paradox: The Power and Pitfalls of Functional
Stupidity》中,將潘牧師的想法擴展,提出「功能性愚蠢」這個概念,主要用來描述一種在組織或社會中普遍存在的現象,就是人們明明有能力思考、質疑或反省,但卻選擇停止思考,以促進效率與和諧。這種愚蠢不是出於智力缺陷,而是「功能性的」,因為它對組織高效運作有明顯的幫助。
「功能性愚蠢」是指「反思性思考、質疑和智力參與的拒絕,儘管個體具備進行這些活動的能力。」這種愚蠢之所以「功能性」,是因為它強調是子女必須服從父母,學生必須服從老師,下屬要絕對服從上司,捍衛團隊和諧,極力避免衝突,就可以換取父母的悉心栽培,獲得組織的稱讚及回報。但要付出的代價卻是非常沉重,諸如壓抑員工的創意,杜絕一切促進組織進步的批判思維,硬要員工啞忍種種不合情理制度,甚至不理即將出現的危機及重大失誤。
阿爾維森和斯派瑟指出,「功能性愚蠢」主要體現在三個面向:一是缺乏反思,不問為何而做,只關心怎麼做;二是逃避正當辯論,不追問政策或決策的合理性,只重程序與權威;三只關注狹隘的意義,忽視長遠價值,只追求眼前指標及排名等。
功能性愚蠢如何在教育場景中具體表現
學校作為社會的最基層組織之一,本來的使命在於啟蒙學生,引發學生的好奇與創意,培養他們有獨立思考,按良知理性去踐行公民應有的素養。可是,現實往往相反,許多學校,甚至整個教育體制都在製造「功能性愚蠢」的學習機器。
學校如何實踐「功能性愚蠢」?在現實教育場景中,學生經常被訓練「怎麼做」而不是「為什麼這麼做」。數學解題講究的是「標準步驟」,作文需要「格式與公式」,連辯論比賽也重視技巧勝過觀點的深度。這種教育制度迴避「為什麼」的追問,忽視學科的根本精神,如數學的邏輯性、歷史的因果與多元解釋,導致學生只求結果不問過程,久而久之,反思能力被閹割。
當學生或家長質疑課程設計、考試內容,學校往往以「政府要求」或「法律規定」作為回應,沒有創造討論甚至辯論的空間。老師難以公開質疑課程大綱,學生也被排除在教育政策討論之外。教育變成了一種「不能辯論、無需質疑」的權威實踐,邏輯學、批判思考、倫理辯證等課程也常遭邊緣化,甚至被刻意排除,甚至教育被質疑是徹頭徹尾「馴養」工程。
學生的價值被縮窄為成績、排名、KPI,學校追求的是升學率、國際評比、標準化測驗的表現,而非學生的好奇心、批判力與公民意識。學生自然學會在體制中找最安全的方式生存——迎合、服從、模仿。這正是「功能性愚蠢」的最佳結果:不質疑、不挑戰,只求不犯錯、安穩過關。
「功能性愚蠢」的教育制度培養出「乖巧」、「聽話」的好學生,實則是在訓練對體制絕對服從的不思考的機器人。他們擁有操作機器與完成任務的能力,卻無能力提出意義上的質疑或倫理上的判斷。當他們進入職場時,也將成為另一個不反思、不辯論、不干預的齒輪。這是一種奴化式教育,不是用暴力壓制,而是用制度安排讓你不再思考、也不覺得應該思考。
借鏡芬蘭融入思辨邏輯跨學科與法國的專門哲學思辯課
芬蘭教育體系中,小至中學階段並沒有獨立標注為「邏輯」或「哲學」的科目,而是透過整體課程設計將邏輯、推理與倫理思考融入跨領域學習。早在二○一四年芬蘭頒行的國家核心課程,從小學到中學階段目標之一是培養學生「學會思考」,包括生成與分享想法、分析、推理、反思、倫理判斷與批判資訊等。所有七至十六歲的基礎教育均需至少一年導入一次跨科主題式學習,例如氣候變遷、生態系等;學生需自行設定問題,收集資料、跨學科協作、發表成果,過程中發展推理與批判思維技能。上中學後,學生會接觸名為FI1、FI2、FI3等模組的哲學課程。FI1教授哲學方法、論證結構、邏輯謬誤、認識偏誤與認知偏見、批判性媒體識讀等核心思辨技能;FI2學習德性倫理、義務倫理、後果論等應用倫理課程;FI3學習分析正義、自由、不平等、權力與社會制度,並應用於公共議題。
法國學生到高中,可以選修「人文哲學特化」課,每週約四小時,主題包括「語言的力量」、「世界觀」、「尋找自我」、「人性議題」等更深入主題,由哲學科與文學科老師共同授課。自二○二○年後,哲學是高中最後一年的必修科目,完整納入普通高中學生的核心課程,學生每週必修哲學課約四小時,於六月參加統一的哲學考試(寫作+論說文),及格才能進大學。
重構澳門中小學的思考課程
學校應在基礎教育階段引入邏輯學、批判性思考、哲學導論、公民倫理等課程。這些課程不應僅是選修或只給一個等第,而應納入主體課程。學習如何推理、懷疑、辯論,是公民身心社靈健康發展的核心能力。
課堂應該允許學生發問、挑戰教學內容、對教材存疑。老師的角色也應轉向引導反思與討論,而非單向輸出知識的權威者。建立一種可以質疑的教學文化,是反「功能性愚蠢」的第一步。
打破「考試至上」的評量系統,納入專題研究、跨領域整合報告、創造性表達等方式,鼓勵學生用多樣方法表達對知識的理解與思考,讓學習回歸其根本目的:理解世界、建構自我。教師本身也需擺脫「制度中執行命令的人」的角色,獲得更多課程自主權與學術自由,讓老師可以針對學生實際情況設計課程,而非機械執行教學指引。
當然,目前在大學教育學院,邏輯、哲學及道徳教育只是可有可無的學科。一個師範生理應在大學四年受足夠的思維培養,能夠隨時理性思考,懂得獨立批判,甚至視討論辯論為喜好,這樣,才能在正式擔任教師時做好自己的本職。
我們正在教孩子怎麼活,還是教他們怎麼順從?「功能性愚蠢」不是偶發現象,而是權力與組織邏輯的產物。當學校教育系統化地避開思辨、壓制好奇、懲罰質疑,那麼我們不只是在教書,而是在訓練未來的服從者。真正的教育,不該是讓人「變得乖巧」,而是讓人學會思考、敢於發問、懂得反省自己所處的世界。若我們不從體制本身開始反思與解構,「功能性愚蠢」將會繼續複製,世世代代不會停止。
身處「食腦」的AI年代,如果我們的教育制度只是因循培養讀書的機器,那很快計就會被AI取代。當特區政府求才若渴,不斷告訴全澳門市民知道如何重視人才培養,如何提高人才委員會的效能,還積極引進更多國際人才來澳。原來,我們的教育一直走在南轅北轍的路上,一直被保守威權的教育體制拖著後腿。如果我們真的要成為國際AI發達的城市,意味著我們要培養尖端的創意人才,而這些人才正要透過邏輯思維、哲學思辯及自由批判才能完成。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