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是個每天搭很多次巴士的常客,在巴士上往往覺得很無聊,喜歡扮人類學家做種種觀察,發現在巴士上互相交談的人越來越少,而透過手機與一個不在場的人保持通話的情況就越來越普遍,得出的結論就是:「所有人都不跟在場的人說話。」聽起來是不是很荒誕呢?
今年五月二日,美國醫療總監(Surgeon General)穆爾西醫師(Vivek
Murthy)發表一份很吸睛的報告,名為《我們的孤獨與隔絕流行病》(Our
Epidemic of Loneliness and Isolation)。宣示孤獨被認定為公共衛生流行病。在新冠肺炎大流行期間,人們被逼長時間躲在家裡,離開了自己的朋友圈。報告指出,孤獨流行病對十五至二十四歲的年輕人的打擊尤其嚴重,與二十年前相比,該年齡組與朋友相處的時間減少了七成。報告亦顯示,孤獨會使過早死亡的風險增加近三成,社交關係不佳的人患中風和心臟病的風險也更高;與人隔絕還會增加人們罹患憂鬱症、焦慮症和癡呆症的可能性。報告中引用的一項研究發現,每天使用社群媒體兩個小時或更長時間的人與使用時間少於三十分鐘的人相比,感到社交孤立的可能性是兩倍以上。換言之,不要誤以為有了手機,有了無遠忽屆的互聯網,就能解決孤獨感的困擾。其實,早在一九八八年,《科學》雜誌就曾刊登一篇文章指出:「缺乏社交,對健康是個很大的危害因素,危害程度之大堪比很多眾所周知的因素如吸煙、高血壓、肥胖症、血脂等。」
疫情過後,人與人之間的面對面接觸理應增加了,但是,群體中的孤獨感依然籠罩著我們的社群,無論是青少年、中年、甚或長者,自殺率一直高企不下。根據衛生局澳門自殺死亡監測結果,本澳今年首季錄得十六男七女共二十三宗自殺死亡個案,年齡介乎十八至九十二歲;較上一季增加八宗。根據資料分析,本季死者的自殺可能原因主要與精神疾病、慢性或生理疾病有關。
手機依賴已耗損了我們的心智與社交能力
二○一六年及二○一九年,本澳先後有關注社會的團體做過手機依賴或網絡成癮的研究。綜合研究成果顯示,有超過八成使用手機的受訪者存在不同程度的手機濫用現象,過度關注手機,不斷查看手機,明顯是手機濫用的一種典型表現;有近六成受訪者存在不同程度的手機焦慮情況;有近兩成六人每日上網時長為二至三小時;調查還揭示,若果手機不在手,有超過兩成人會感覺孤獨及不安,甚至抓狂,非馬上取回手機使用不可。
過度偏好利用手機進行溝通是當前社會的普遍現象,會導致現實溝通的減少,帶來信任危機;再者,手機使用者通常只發短訊,欠缺面對面長篇大論的機會,同時予人一種躲在「面具」背後大放厥辭,而又不必為言論負責的機會,導致口語表達能力每下愈況,人越來越覺得很孤獨不安。
手機依賴(Mobile Phone
Dependence,MPD)又稱手機成癮, 是指人們使用手機行爲失控,不再成為手機的主人,而逐漸成為手機的奴隸,在生理、心理和社會層面有確實受損的狀態。許多人不知覺地長時間,習慣獨自使用手機進行遊戲、上絡、發短信、拍照、拍短片等,真是機不離手或機不離口,滿足成癮而同時要付出痛苦的代價,包括影響學業,甚至掉失工作、嚴重影響家庭與社交的人際關係。但是,最嚴重的是很多人慢慢得了孤獨病。
我們已經進入群體性孤獨(collective
loneliness)的時代
誠如前述,我們在巴士上看到不少人,雖然坐在親朋戚友的旁邊,卻各自撥手機,跟不在場的人在傳信息;過時過節,一家人在酒樓飲茶,不是交心詳談,而是各自看電腦和手機;朋友聚會打邊爐,表面上是敘舊,卻不知覺地撥手機,或是看社交媒體最新資訊,又或是打遊戲,甚或是看影片;課堂上,老師在講,學生在網上跟另外一個世界的人聊天;工作會議中,別人在報告,聽眾在收發信息,甚至在串流平台上看賣座電影;就算是夫妻躺在床上,都可能是自己顧自己的沉迷在手機世界。所有這些現象都可以歸結為「群體性孤獨」。從外觀看,我們的確是在同一個場域,但實際上卻活在自己的「元宇宙」或「平行時空」中。我們正期待外面湧進來的信息,亦不斷回覆這個或那個,不知不覺間,就陷入了更深的群體孤獨深淵裡?
麻省理工學院社會學教授雪莉.特克爾(Sherry
Turkle) 為了研究人與機器人之間的互動,前後花了十五年深入兩家養老院,對兩百多人進行了實地研究;為了研究人們的網上互動,與七所中學合作,收集了四百五十名中學生的第一手研究資料。她的研究發現,信息技術在給人們帶來溝通便利的同時,也使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弱化,有些人甚至因此而喪失了面對面交流的能力。特克爾認為,人們發短信、發郵件,上社交網站,玩電子游戲,從形式上看人們之間的聯繫似乎更輕鬆、更密切,但實際上卻更焦慮、更孤單。聽起來真弔詭,明明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有多遙遠,只要一瞬間,就能彼此通消息,甚至視像對話。可是,現實確弄巧反拙。
特克爾教授說,群體性孤獨是指在社交化的環境中,個體感到孤獨或與他人感到疏遠的現象。它涉及到人們在社交圈子中存在的、無法被滿足的情感需求,即使周圍有大量的社交互動或人際關係,但個體仍然感到與他人的連結和共享的深度不足。群體性孤獨與傳統的孤獨感有所不同,傳統的孤獨感通常是指個體在缺乏社交互動或關係時感到孤獨。然而,群體性孤獨強調的是人們在社交環境中的孤獨感,可能是因為缺乏真實的、有意義的連結,或者由於社交互動的表面性和虛擬性。
總而言之,群體性孤獨是一種不健康的心理狀態,這種社會心理危機無形中慢慢侵蝕著我們健康的生活,我們被媒介技術溫柔地牢牢操控著。
唔想咁樣,可以點樣?
邁向6G時代,如果我們既要享受信息技術帶來的便利,又要擺脫信息技術導致的孤獨,就必須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一方面,我們要學會獨處,體會獨處帶給人們的好處;另一方面,朋友、親人要更多地坐在一起,面對面談話、討論。群體性孤獨對心理健康和幸福感有不良影響,因此建立有意義的、深層次的人際關係和增加真實的社交互動對於克服群體性孤獨是重要的。這可能需要更多的面對面交流、真誠的溝通和建立有深度的情感連結。
一機在手,萬事依賴。也許,從我們不再使用手機鬧鐘開始,晚上睡覺時,可以把手機放在另一個房間,並改用傳統的鬧鐘,又或是約定家人幫忙呼叫,以增加面對面溝通的機會。許多人都有晨運或晚運的習慣,都習慣把手機扎實在手臂上。其實,可以嘗試不帶手機出門,看著手錶,於指定時間做完運動回家或上班。慢慢,會重拾沒有手機牽制的自在感。再者,找到一起運動的伙伴更理想,無論是在慢跑,抑或是各種體適能活動,邊運動邊聊天,亦可以減少使用手機的狀況。
在固定職場工作的朋友,辦公室都有固定電話,儘可能用這個電話談公事。自己的手機進入靜置甚至是飛行模式幾個小時,慢慢擺脫在工作中仍過度依賴手機的狀況。同樣,許多家庭的固定電話都被取消,也許可以重新考慮再安裝家庭固定電話,香港影視明星鄭丹瑞就是如此,每天回家時,總會把手機扔到私家車裡,間接就等於不把公事帶回家,以無比自由自在的心態與家人好好談天說地。
須知道,獨處與孤獨是不同的生活面向,有了充滿內在韌性的獨處能耐,自然能抵禦難以承受的群體孤獨。所以,近年,瑜伽、打坐、冥想都可以幫助人們靜下來,鬆弛自主神經系統,亦能強化內在韌性。
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非常物化的資本主義消費社會中,一切皆技術、一切皆工具、一切皆手段、一切皆物化,就算是人與人之間,都慢慢墮入物化的關係之中。要解決群體性的孤獨,必須努力重返以人為本的社會,也許由個人開始,少用科技,多用手作,多與人面對面聯繫,用由衷的真心話去愛人,孤獨病將離我們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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