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強颱樺加沙仍然在澳門八百公里的遙遠之處,政府已經密羅緊鼓,作了多方的超前部署,不斷提醒市民這個強颱風不亞於天鴿及山竹,要做好防風措施。於是,全澳市民瞬間成了驚弓之鳥,又或是熱鍋上的螞蟻。聽聞海水會倒灌,低窪地區會停水停電,於是,四出搶購樽裝水成了市民的當務之急;沒想到,蔬菜、水果、麵包都搶購一空;還有,近年,許多家庭都放棄用石油汽爐而改用電磁爐,在可能停電的情況下,強購手提石油器爐及樽裝汽油變成市民要做好的大事。
幸好,樺加沙遇上北方繼季候風,加上路線偏移,沒有為澳門造成嚴重的災害,當然,沒有人命喪亡是官民最欣慰的。樺加沙襲澳超過三十多個小時,單單懸掛十號風球已經超過十個小時。強颱風遇上天文潮,內港一帶海水倒灌水深達一點五米之高,街道成了河道,一時間,居民紛紛湧向被海水覆蓋的街區撿魚、撈魚、抓魚,甚至有人拿著網具大肆捕撈,彷彿置身漁港而非現代城市。有人調侃說:「澳門還是那個漁港,什麼也沒變。」當然,這一幕歡天喜地的「捕魚」為教人膽戰心驚的強颱風添上鬆一口氣的景觀。
這場笑話乍看之下充滿災難中的幽默,但當我們靜下心思考,它背後隱藏的現實卻不那麼可笑:在很多制度與政策上,今天的澳門,離現代城市的標準還有一段距離。
從歷史看轉型看澳門曾經有過的漁村之路
澳門,現今是一個繁華的國際旅遊城市,但在歷史長河中,它的起點卻是一條不起眼的小漁村。早在明朝以前,澳門只是珠江口一帶的一個小島,當地居民主要依靠打漁、曬鹽、種植等維生。這裡海產豐富,漁民每天出海捕魚,日落時分歸來,把漁獲販賣或自用,生活雖簡單卻自給自足。
澳門地理位置優越,三面環海,海港天然,適合停泊船隻,因此成為海上貿易與漁業的理想據點。村中大多是茅屋與簡單的石屋,街道狹窄,生活節奏緩慢。村民信奉媽祖與觀音,祈求出海平安,因而興建了像媽閣廟這樣的重要廟宇,成為當地信仰與社區凝聚的中心。
十六世紀中葉,葡萄牙人來到澳門,逐漸將這個小漁村發展為中西貿易的重要樞紐,也開始了澳門從漁村走向城市的轉變。儘管今日高樓林立,澳門依然保留著昔日漁村的痕跡與文化,例如路環、氹仔的老街、漁民畫、傳統美食等,都訴說著那段質樸歲月的故事。透過這些歷史印記,人們仍可感受到澳門由漁村崛起的過程與韌性。
早於十六世紀葡萄牙人殖民之前,澳門主要依賴漁業、貿易與簡單農耕維生。居民生活樸實,對外交通阻塞,與中國沿海的其他小城無異。隨著歷史的演變,澳門從殖民地到回歸特區,從落後港口到人均GDP全球前列的地區,外在光鮮亮麗,但內裡的「治理結構」、「官僚邏輯」及「鄉民心態」就是典型的小漁村風貌。誠如股神巴菲特所言:「只有潮水退去時,你才知道誰在裸泳。」 經樺加沙的沖刷,澳門又好像重返小漁村的世界。
澳門小漁村靠賭博成世界首富
二○○七年的英國《經濟學人》曾用「哇,澳門」(Macau, Wow),驚嘆澳門從小漁村變成世界賭城的灰姑娘傳奇。澳門在博彩業的帶動下,其人均GDP確實曾位居世界前列,甚至在二○一三年時曾以購買力平價(PPP)計算的人均GDP高達十四萬美元,排名世界第一。 然而,近年來,儘管澳門人均GDP仍處於全球領先地位,但已非世界第一。 例如,根據《福布斯》雜誌在二○二四年十月引用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數據,澳門人均GDP排名世界第二,僅次於盧森堡。澳門經濟高度依賴博彩業,使其經濟波動性很高,疫情期間的衝擊尤為明顯。
澳門回歸,成為中國唯一可以合法經營賭場的地區。最初,澳門大學和北京大學聯手合作,研究打造澳門經濟競爭力的新出路。結果並不出人意外,兩地學者確定,博奕是澳門唯一能夠和世界競爭的比較優勢。
有從事澳門社會科學研究的學者調侃說:「大陸是製造中心,香港是金融中心,澳門有什麼條件當中心?除了深耕博奕專業,澳門沒有其他路可走。」單看先天條件,澳門的確不出色,三個島加起來,也比曼谷的新機場要小。澳門本來也不像現在這麼「大」,一百多年前,還不到三平方公里,能膨脹到今天33.3 平方公里,是不斷填海造地的結果。近年,特區政府銳意擺脫只靠賭維持現狀,很想背靠祖國及經濟適度多元化重振澳門經濟。唯是,越是如此,越是受政經環境及澳門地理形勢的阻礙,而難以達成其崇高的願景。
澳門「漁港式政策」的六個現代翻版
今天的澳門,看似已是國際都市,實則仍在多方面維持著「小漁村思維」的治理模式。
1.家長式管理:歷任政府皆以「父母官」自居,認為自己最知道市民需要什麼。在危機時可能反應快速、集中決策、事事皆能「超前部署」,連誰有資格成為民議代表都可以一錘定音。問題根本在於缺乏民主參與、透明度低、容易過度保護或控制政局。
2.只聽取鄉紳或菁英的意見:政府決策的諮詢主要由地方有權有勢的人,如鄉紳、家族、商界等主導,這些代表通常有資源、有影響力。問題是普通市民聲音被邊緣化,利益分配失衡。今天,政府事事只諮詢大社團及商界領袖,又或是御用學者專家,這種狀況不是跟小漁村的場景很相似嗎?
3.災防系統似仍在原地踏步:雖然,近年,澳門政府實施了很多治水工程及建設,可是,成效仍然被一個樺加沙夢碎。澳門依然海水灌年年,對策年年落空。內港海水倒灌早已不是第一次。每逢風暴或天文潮,內港一帶居民就得自備沙包、自行安裝擋潮閘、自行升高電器及貴重物品、提早被撤離。政府的應對措施多年來幾無進展。歷年提出的「內港整治」、「海水倒灌防治計劃」,要麼流於紙上,要麼效率極低。與香港、新加坡等地建立多層次防洪系統相比,澳門依然停留在「等水退了再清理」的階段。這難道不是漁村思維的現代翻版嗎?不過,政府強制低窪地區市民撒離是很不錯的德政。
4.欠缺中常期的扎實短視城市規劃:綜觀政府諸多政策如捕魚撈蝦般隨機,作為世界旅遊城市,澳門的城市規劃竟然還缺乏一個全面的、前瞻性的總體藍圖。新城A區開發十多年仍未完整交付,橫琴合作區方向搖擺不定,交通建設雜亂無章。像是一艘沒方向的漁船,今天撈到什麼就吃什麼。這種「補哪裡漏哪裡」的政策模式,只會導致資源錯配、效率低下,對城市長遠發展毫無幫助。
5.像是停在等候碼頭開等船的年代:澳門公共交通停滯不前,公共交通規劃仍嚴重落後。輕軌開了十年只跑一條線、巴士路線擁擠重疊、的士服務混亂、網約車遲遲未能合法化,這與現代城市所應具備的便捷與高效相去甚遠。市民每天為逼車塞車勞心傷神,還不如漁村居民划船來得自在。
6.教育仍停滯在小漁村學堂的填鴨式教育:小漁村的私塾,一個穿長衫馬褂,搖頭擺腦的夫子,拿著四書五經,照本宣科,然後要求學生熟讀默寫,繼續千年不變的填鴨式教育。其實,今天的情況沒怎麼變化,只是換上資訊科技的手段而已。
我們需要的是現代城市的治理視野
當市民在風災中拾魚為樂、將災難視為收穫,這固然展現了澳門人樂觀與韌性的一面。但若政府也把這視為正常,那就真的出問題了。真正的現代城市,應具備以下幾項基本特徵:1.風險預警系統有效,能減災於未然;2.基建與規劃具前瞻性與可持續性;3.資訊公開透明,決策參與民主化;4.政策回應社會現實,不再以部門本位為主;5.教育培養理性創意的公民。澳門不是沒有資源,也不是沒有能力,而是治理模式尚未「轉型升級」。我們已經不再是漁港,卻仍在用漁港的思維治理城市。
從漁港到特區,澳門確實走了很遠。但若要真正成為現代城市,我們不能再只是撿魚過日子,而必須真正揚帆啟航,走出那個看似熱鬧卻早已落伍的老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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