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學校、教育行政當局、還有就是衛生部門,最關切的是做好學生身體及學業的防禦工事,至於思想、品德、心靈、情緒及人際的「滯留」,就管不了那麼多了。當筆者看過戲院公影的《滯留生》(The Holdovers)後,感慨萬千,更感受到「事過」,但心境可以「不遷」;始發現我們沒有把握疫情三年的「滯留」困境,原來,「滯留」都是一種可以好好發揮的教育場景,甚至帶領自己及學生走出「滯留」困境,可以領會另一種春風化雨啊!
「滯留」的多個面向
每一個人都經歷過「滯留」困境,搭飛機因為天氣惡劣、航班延誤而「滯留」機場;多年前,筆者搭船到廣州讀書,又是三月的霧氣濃密日子,船在海上「滯留」十多個小時,嚐過只有水沒有食物的體驗。「滯留」可以是前述的環境因素造成,人就很容易找藉口被客觀的「滯留」拖垮了;「滯留」亦可以指知識學問層面的。記得讀大學時,有一位老先生任教育心理學課,她用自己三十五年前出版的著作,然後照本宣科。有同學堂堂翹課,終於被教授逮到,被質問為何不上課,這名同學膽大包天頂撞說:「老師教的心理學已經過時,只好去圖書館讀最新的教育心理學。」學期結束,這位同學竟然拿高分過關,多年以後,亦成為一名國際知名的教育心理學家,桃李滿天下;「滯留」當然可以是指思想心境層面的。「滯留生」這齣電影裡的三位主角,從年輕的高中生安格斯,到中年的廚娘瑪利亞,然後是教了幾十年的上古史老師保羅,同樣都因為過去種種不幸遭遇,而「滯留」在自設的籠牢裡,畫地自限,舉步維艱。
懷舊又新穎,銳智又暖心的美好電影
故事設定在一九七○年的美國,講述在一所寄宿貴族男校巴頓學院,採取歐美開放教育方式,沒有對學生設太多的限制,只要達到最基本的要求即可,其他的就讓他們自由發展。對於有偏差行為的學生,包括校長及大部分教職人員都盡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們的父母可能都是有贊助學校的有錢人。
故事主角是一位上了年紀,孤僻又暴躁的上古史老師保羅,當他很不情願被校長要求留下時,校長跟他說:「不要太認真,反正放假,讓留校學生輕鬆過日子。」沒想到,這位古板的老師反駁說:「這群受寵壞的孩子,其實從出生到現在都過著輕鬆自在的生活。」由此可見,這位上古史老師與新生代的代溝有多嚴重。不過,話說回來,保羅的話亦一針見血,想想今天澳門的學生,有不少真的從小就過著養尊處優,好逸惡勞的生活。
這位歷史老師陪伴不回家的學生度過耶誕節,本來有四五個學生,最終,只有一位最躁動反叛的高中生與一直陷於過去傷痛的廚娘,一同度過意想不到的美好佳節。整齣電影真的好像回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敘事節奏緩慢,演員表現出色,歷史老師及廚娘都是耶魯大學戲劇系的碩士生,這齣溫情電影獲得本屆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電影、最佳男主角及最佳女配角提名。最終,飾演廚娘的達芬·喬伊·藍道夫(Da'Vine Joy Randolph)贏得本屆的最佳女配角獎,真的實至名歸。
精湛的演技把三個心靈孤獨的「滯留」人生演繹得淋漓盡致,表面上是「滯留」在特定的地點與時間。歷史老師保羅大學讀哈佛,被誣告抄襲同學的論文被開除學籍,然後在巴頓學院任教上古史,一教就幾十年,多年以來,無法放下難平的屈辱。廚娘瑪利亞本來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可惜兒子被徵召參加越戰,在戰場上陣亡,多年以來,無法放下喪子之痛。最後唯一留校的高中生安格斯本來可以回家,臨出校門前,接到母親電話,要同新婚繼父旅行,要他留校過聖誕。原來,這個反叛孩子一直很記掛著生父,苦苦哀求老師,才能一起去波士頓探望多年沒見的老爸。多年前,安格斯父親無端得了精神病,胡思亂想,被母親送進精神病院。當見到兒子時教認得出來,還能輕聲跟他說,這裡有人在他的食物下毒。兩父子擁抱一下後,安格斯知道是時候要回到學校了。可是,心底裡還是很憎恨母親拋棄了父親和自己。三個非常孤獨的人之間的互動,透露出源於內心的自我「滯留」,故事一路發展,在冰天雪地的聖誕場景點燃一道溫暖的燭光,在他們迷茫退縮的人生中找到指引前行的燈塔。
不需要教導我,只需要安靜地陪伴
在整齣戲裡,很輕鬆感受到三位主角所分享的孤獨經歷,最難能可貴的是,鮮少看到有任何刻意說教,又或博人同情的劇情。正所謂不打不相識,經過多輪的互打嘴炮及衝突後,三個人都發現,能夠輕鬆坐在餐桌前,細訴個人的經歷及心事,是最讓人窩心的樂事。無論是瑪利亞在派對上的突然情緒失控,亦或是安格斯父母來校時,又或是校長要炒保羅魷魚時,總有一個人安靜坐在身旁,默默握住對方的手,陪伴他渡過這徬徨難堪的時刻。
我們常用「春風化雨」來形容老師對學生和藹親切的教導,無比的耐心與誠懇的勸勉,讓性格再頑劣的學生都感動,進而轉變想法與行為。甚或,我們總以為「春風化雨」要配上感人的情節與警語。看了這齣近乎老套沉悶的電影,發現感同身受的彼此瞭解,無須過多的話語,靜靜地陪伴,可能才會是最強大的心靈慰藉,才會感受到另一種滋味的「春風化雨」。
離開學校,才有機會停止「滯留」
要留在學校度過沉悶的十天聖誕假期,實在讓三位主角都受不了,當安格斯提出要到波士頓時,老師保羅起初極力反對,怕他到處亂跑,甚至玩失蹤。可是,最後,連保羅自己都想出去喘一口氣,於是,想出一個「戶外教學」的名堂。到了波士頓,他們參加朋友的聖誕派對、打保齡球、滑冰、看電影、參觀美術館、探望安格斯在精神病院的父親,到一同倒數放煙花慶祝新年。就是因為離開學校,大家才能暫時不必背負既有的身份角色,才能坦誠相見。意料之外,同病相憐把三個人在相知相識的時空情境下,學會彼比接納,彼此照顧,一起走出「滯留」帶給他們的傷痛。
《滯留生》最讓筆者感動的地方是,它貌似一個春風化雨、降伏頑劣學生的故事,但實際上,是這個老師怎麼把自己內心的高牆一點一點拆除,怎樣把生命的繭一點一點解開的過程。它讓我們明白,真正的「滯留」不一定是那些學生,而是保羅這位老師及廚娘瑪利亞,他們的人生已經封閉了太久,一成不變太久,而這次巧合的「滯留」,恰恰是他們不得不為人付出之後,獲得的最大饋贈。我們常言說:「施比受更為有福。」原來,施予可以是陪伴,可以是真正傾聽對方的心底話,可以是對方有困難是伸出溫暖的手。當然,被施予的一方不一定在給予的當下就有改變,真正發自內心的改變,才是生命裡最美好的禮物,超越了錢財,超越了物質,更加超越了成績。因為,唯有當我們的心不再被「滯留」限制時,我們才會變得樂觀,勇於迎難而上。
我們都是深陷教育場域裡的「滯留生」
看看我們必須遵行的課程框架,基本學力,學校開設的課程,老師用的教科書,學生使用的課本,都「滯留」多年。回到「滯留生」的故事情節裡,保羅教了幾十年的上古史,從沒有將之活用在學生的每一個當下。於是,當他不再向安格斯及瑪利亞講公元前四百多年前的伯羅奔尼撒戰爭,而是帶著溫馨幽默的心境去波士頓,上一整天的所謂「戶外教學」,才能一點一滴的否決過去種種不是,才能活出真我。
筆者有一位學生,高中時參加校園電台,高中畢業後讀資訊科技,大學畢業後,沒有找相關的工作,反而跑到電台去當一名DJ,慢慢愛上了戲劇,目前是澳門頗有知名度的演藝工作者。
教育本來是要成就學生,現實往往變成滯留學生。幾時,校園不再是傅柯說的監獄,而是「滯留生」戲裡的波士頓,我們的師生才會自我實現啊!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