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家湯瑪士•霍布斯在其名著《利維坦》中說了一句曠世名言:「人生而平等。」自此,許多國家領袖都愛把這句話寫進獨立宣言、法律、甚至憲法裡。人生而平等的確讓人嚮往,亦是許多政治家笞矢志追求的理想,亦被現實主義者揶揄為過於天真浪漫。一九四五年,喬治•歐威爾繼《一九八四》後,推出另一本諷刺所謂人生而平等的名著《動物農莊》,書裡有另一個與人生而平等對著幹的名言,就是所有動物一律平等,不過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平等。千百年來,平等與特權不斷博弈。
也許,人在某些層面真的生而平等,如一天都有二十四小時。但是,有人快樂不知時日過,有人卻度日如年。香港自六月開始,警民衝突連連,影星杜文擇在其網路時事節目說:「警察打市民叫執行職務,市民打警察叫襲警。」平常,大家都覺得這兩句話沒問題,但當警察濫權時,這兩句話就更顯得警察與市民權力處於不對等而非常憤慨。
八月與妻子帶著兩個孫子去了台灣,在原住民聚居的南投春陽,男孫子跟一位賽德克族的張媽媽學織布工藝。察言觀色,總感受到比比皆是的不平等人文景觀。
計程車司機快樂哲學人文景觀
從桃園機場出來,上了往南投的公車,再轉車到埔里,還要上一輛計程車,方能到達我們的去處春陽天主堂。司機是一位六十歲姓賴的長者,專門開夜班,即傍晚到翌日清晨,也許是長年熬夜的關係,人顯得比較蒼老。賴司機說開晚更車主要有三種客人,第一種就是喝醉酒不能自行回家的,有平地人亦有原住民;第二種是突然有急病的,因為山區離醫院很遠,晚上又沒有公車開出的原住民;第三種是因為家人生病或發生其他意外必須馬上回去探望照顧的原住民。賴司機一副看透世情的態勢說,曾經月入過百萬台幣,但亦可以很快花光了。現在,妻子及兒子住台中,留兩百萬給妻子旁身,一個人住埔里,晝伏夜出,無事泡茶聊天。碰到人不會問你賺多少錢,只會問對方快樂與否。人生就是要快樂,錢足夠,生病有便宜的台灣健保,還怕甚麼。錢已經不重要,煩惱亦逐漸丟光,最要緊吃得飽,睡得好,對自己好對別人好,其他都不重要。如果你不快樂,你怎能讓人快樂呢?
下車後,突然想起孟子說的名言「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賴司機享受的是獨樂樂,兩百萬台幣的安家費真的能抵得上與妻兒一起的眾樂樂,難道,私樂與齊家的眾樂真的可以等量齊觀嗎?
霧社事件後的春陽人文景觀
來到這裡,終於明白山地人為甚麼會如此安逸。南投被台灣中央山脈這天然屏障擋住,大颱風打到南投亦只能下一場大雨。晚上天氣有點潮濕清涼,夜裡睡覺要蓋上一張薄被。清晨四點半太陽就跑出來了,日間氣溫雖然有點高,但山區涼風陣陣,既不需要風扇,更不見家戶有裝冷氣,陽光充沛,不消幾個鐘頭,晾曬的衣服就乾透了。
六點多原住民都起來,一邊吃早餐,一邊抽煙喝酒,跟三五知己把酒同歡。生活的確無聊透頂,喝帶有提神的藥酒保利達,就像是注射進體內的麻醉劑,已慢慢侵蝕原住民本有的強悍生存鬥志。真的沒錢時,就到處打零工,換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零錢;肚子餓了就會獨自或聯群結隊上山打野豬,甚至在山上過好幾天才下來。
從埔里到春陽大概四十公里 ,沿途都是原住民的部落,有很現代化予人安居的磚瓦屋,亦有方便興建亦方便拆卸的鐵皮屋,但仍然有少數喜歡住在山上,過著狩獵的生活。按目前台灣的法律,允許原住民合法持有槍械。但是,平靜的生活卻因為日本入侵而爆發了霧社事件起了劇烈的變化。本來,原住民就保守住「男狩獵、女織布」的傳統。不過,現代化都市生活給南投的原住民很大衝擊,男獵女織的傳統快要退出時代舞台,許多原住民無一技之長,只好變賣家園來換取現金,但是,坐食山崩的日子終究會來臨,只剩下生鏽的獵槍及封塵的織布機,何以維生呢?更遑論保住其傳統生活及工藝呢?
根據維基百科的報導,1930年,臺灣處於日治時期,發生的原住民武裝抗日事件,地點位於今南投縣仁愛鄉霧社,離春陽只是五分鐘車程。事件起因是賽德克族原住民不滿日本統治當局長期以來苛虐暴政,頭目目莫那•魯道率領德克達亞群各部落,發動襲擊由日方建立的樣板聚落霧社,趁霧社公學校舉行運動會時襲殺日本人。事發後立即遭日方調集軍警,以飛機、山炮、毒氣等武器強力鎮壓;而起事的賽德克族人雖在襲擊成功後即回撤備戰,但仍不敵日方的強大武力,身為起事領袖的莫那•魯道飲彈自盡,參與行動的各部落幾遭滅族,數百位族人在寧死不屈下集體自縊,餘生者則被日方強制遷至川中島(今南投縣仁愛鄉西北端的清流部落)集中居住與管理。2011年,由著名香港導演吳宇森監製,台灣著名導演魏德聖執導的寫實悲情電影《賽德克•巴萊》,就是把當年的事件搬上銀幕。
想來真的很諷刺,現代都市人以為自己很了得,其實就是個工作狂,更好說是個工作奴隸。南投原住民沒工作的觀念,就算有都只是餐搵餐食餐餐清的生活哲學。到底,今天原住民被牢牢困在春陽真的是平等的對待嗎?
埔里住的大部份是平地人,他們最怕原住民從山上移居成為鄰居,因為他們大多數放浪形駭,經常會叫一大群原住民朋友來大吃大喝,都會滋擾鄰居,最慘就是房價馬上下跌,顯示族群間難以平等和睦相處。
今天的霧社是個小市集,能補充春陽部落沒有市場各種需要,無論是坐車經過,抑或是置身其中,似乎只剩下美麗的景點,至於當年的歷史傷痕,好像已拋諸腦後。
我跟妻子及兩個小孫子住在春陽天主堂,中午之後,幾近找不到吃的地方,要去霧社又太遠了。所以,只好在天主堂的廚房煮吃。鄰長說除了週日及週一外,每天上午十一點多,就會有一輛小貨車路過,用揚聲器播鄧麗君的《甜蜜蜜》,人們就會出來,選購菜、肉及水果。沒想到,鄧麗君的歌會成為叫賣車的文宣,亦成為心理學交替反射的媒介,大家一聽到歌聲就知道要去買菜做飯,一如康德一出門散步,附近的婦女就知道日落西山要煮晚飯。
也許,只有我這個外人才會從平等角度去看賽德克族的傳統與現代,目睹他們要走上現代化的都市生活舞台,平等到底為他們是好還是壞事呢!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