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讀書不想默書

  

想當年，父母親逃難到澳門，目不識丁的他們憑著一雙手打拼，養活了一家八口。母親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遇上要簽字就掏出印張蓋一下；父親好一點，憑著讀報認字，最終可以讓我在台灣讀大學時互通書信。母親能言善辯，看不出是個文盲；父親很不容易從聽說練就到讀寫，他說讀書比做苦工更勞累。父母親沒有進過學校，但懂得生活，知曉教養子女成人之道。

輪到我了，小一第一次中英文默書只有二十分，回家給父母親「修理」後，交由大姊監控所有功課背書測驗考試。到了四年級，來了一位語文老師，每週默書，滿分放行，錯一字扣五分外，還用毛筆敲打手指骨，以示警惕。後來，那位老師當公務員去。偶爾在路上碰到，當年的傷痛憤怒再度翻滾。那個年代，家貧靠我輩努力讀書扭轉命運，實在很有動機上學，惟是，我只想讀書，不想默書。

「我只想讀書；不想默書」

最近，在臉書上，就出現了一個相信是由家長連結的群組，名為「我只想讀書；不想默書」，短短數天，就聚合了五百多個會員，大家在這個群組裡除了大吐苦水，聲討默書禍害孩子不淺，如有位前教師說：「本人曾教書10年，教了4間不同類型的學校，見過很多學生因為不同狀況而令默書不合格，也曾遇到一個五年級勤奮男學生在40分鐘內默不完内容而在我面前痛哭流淚，也有優秀老師表示她是默書常敗將軍，內心非常痛苦！」更難能可貴是有心的家長引進其他先進國家如何透過多元評核方式仍然達到默書的既有效能。其中，有位家長說：「我地係K1的學生，請各位家長努力為我地下一代爭取💪🏻💪🏻💪🏻讓我地看見沒有默書的藍天☀️其實聆聽練習、閱讀理解、朗誦詩歌、講故事及分組戲劇表演等等方式都可以替代默書，這些都是多元化、有趣又實用的評核學生學習成果的方法。」

先「聽說」後「讀寫」，勿揠苗助長

半開玩笑說，天主造人，給了我們兩個耳朵一個嘴巴，就是要我們學會多聽少說；給了我們兩隻眼睛及兩雙手，我們可以同時用雙眼看得更寬更廣，但我們只能同時用一隻手書寫繪畫。顯然，先聽說後讀寫是自然語言習得的順序定律。自學習心理學誕生以降，更有說服力告訴我們聽說是讀寫的基礎。惟是，我們時常用反自然語言習得的順序，包括錯誤地先讀寫、背單字、重文法、少聽說、甚或無聽說的學習文。難怪無論是中文或是英文，從小學到大學，我們的語文程度與我們的學習投入量呈反比，反映揠苗助長的情況仍然相當猖獗，嚴重損害教育應遵的規律。

聽、說、讀、寫是學習語言及語文的四個循序路徑，有別於其他學科的獨特結構。著名語文教學家葉聖陶曾說：「聽與讀是口頭語言和書面語言的接受；說與寫是口頭語言和書面語言的表達。」從語言發展順序來看，人類先有口語，後有文字，就算只有口語沒學好文字，人仍然能順利參與各種社會生活，誠如前述我的父母親就是例證。因此，學習語言，口語是第一位。「聽」、「說」及「讀」是語言活動的基礎，培養學生聽說讀的能力，有助鞏固他們的語文基礎能力。今天，大家使用手機通訊功能，越來越習慣使用語音而少用輸入文字。

    聽是說的基礎，說是聽的完善體現。現時一般學校，無論是幼稚園抑或是小學，都很不專業地錯把聆聽能力與說話能力分開訓練，亦斷裂了聽說應該整合訓練的要求。甚且，所謂聆聽教學只等同於「讀默」，以為不是「背默」就已經完成聆聽教學。其實，聆聽能力是語言資訊的認知和感受的綜合能力，是要透過大量的聆聽活動慢慢累積而來的。

    麻省理工學院社會學教授，哈佛百年紀念獎章獲得者雪莉•特克爾（Sherry Turkle），既是社會學家，亦是網絡文化的專精學者，憑《群體性孤獨》一書爆紅，新作《重拾交談》，再次警醒世人聆聽是現代人的最大弱點。香港中文大學教育學院區婉儀認為專注於聆聽教學好處多多，包括：「把握情節、人物形象，區別描寫、敍述等不同的話語內容；聽到說明性質的資訊，要聽記說明事物的特徵、功能，聽出事物間的聯繫，領會說明的技巧；聽到議論性質的資訊，要聽懂說理的目的，找出論點、論據和論證。」網絡發達變相鼓勵人們多看多發表，但就是無聲無息地削弱聆聽的能力。在澳門，自從法律規定幼稚園一年級不許寫字，學校就在第二年倍增寫字，甚至有倒退幼兒教育致小學化的惡行出現。

掌權者何時打開耳朵聆聽弱勢家長及孩子不想默書的心聲

    顯然，默書是一項非常方便的考核方式，既省時又客觀。但是，專家已經說了，默寫只是聽說讀寫中最後且份量最輕的的。甚至，有家長戲謔說，難道孩子長大去見工，面試時要默一段書及格才被錄用嗎？

    多年前，認識意大利傳教士、宗座外方傳士恩保德神父 Rev. Giovanni Giampietro (Yan Po Tak)，在香港居住了半個世紀，靠在工廠打工養活自己及弟兄，講廣東話比廣東人還要地道，一生致力透過聽說讀少寫來傳福音。恩神父小時候，就是為了不想默書而逃學，疼愛他的媽媽到處找他。十四歲時，恩神父有次逃到別的村落，還是給母親逮到，母親跟他說：「你越逃學，我越愛你。」頓時，恩神父無言感激母親的不離不棄，終於刻服默寫的障礙。不過，每次聽恩神父講教育，他都會重覆Soundbite說：「我喜歡讀書，我痛恨上學。」

    今天，孩子厭學情況日益嚴峻，聽聞讀到高中的學生仍然為了不想默書而翹課。掌管教育的有權人，請打開耳朵及心眼，聆聽孩子為何那麼懼怕默書的原委及感受，從而找出良方去救救孩子，救救教育。默書並不是洪水猛獸，亦不是一無事處，違反教育原則，只是沒有把默書放在一個適合學生身心發展規律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