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2日 星期三

富裕的澳門,一條命值多少?

 


    自六月一日至八日,共有八人自殺身亡,平均一天一條命

    澳門剛剛登上全球第四富裕的城市;根據統計暨普查局的最新數據,去年澳門近一半的本地勞動人口受過高等教育,隨著高等教育日益普及,未來幾年,將大幅增長;澳門失業率低長期偏低,目前約處於2.5%。表面上,澳門繁華璀璨,被譽為「東方蒙地卡羅」或「東方拉斯維加斯」等賭城美譽。這些數字組合起來,是一個幾近烏托邦的理想城市:物質富足、教育普及、社會穩定。如果生命可以用這些指標來衡量,那麼澳門人的「命」應該值很多、活得也很好才對,亦應該是個很幸福的大都會。然而,衛生局與相關研究顯示,澳門的自殺率卻長年居高不下,特別是青少年與中年男性的自殺個案令人憂心。現實卻殘酷地提醒我們,幸福不是堆出來的。為什麼在最不缺錢、不愁升學、不怕失業的城市裡,還有那麼多人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一條命值多少的歷史回顧

    歷史上確實曾出現過多種用金錢「明碼標價人命」的制度、法律與記錄。   早在西元五世紀,古日耳曼就有「命價制」(Wergild)的法律,當有人被殺,殺人者或其家族需向死者家屬支付一筆「命價」,以避免復仇。男子可能值兩百至六百索利都斯金幣, 女性命價通常更低, 奴隸之命價更低,甚至與牲畜相近。

   漢朝到清代的不同法律體系均有「贖命錢」制度,如《大清律例》規定,誤殺或情有可原者可「折銀贖罪」。 贖命金額按社會地位、殺人原因、死者背景不同而異,富人更有「買命」資本,凸顯社會極為不平等。

    美國黑奴制度與「人命保險」更是耳熟能詳,是典型「商品化人命」制度。在十八至十九世紀,美國南方種植園主為黑奴購買人壽保險,補償奴隸死亡造成的損失。黑奴明碼實價,年輕成年奴隸在一八五年代值約八百至一千兩百美元,折合今日逾三萬美元。

    近代,政府與保險對「人命價值」的計算成為現代法律與經濟制度。政府與保險公司常需為死亡賠償定價。美國聯邦政府估算一條人命的價值約在七百萬至一千萬美元。台灣法院審理重大意外時,也會依據年齡、收入、家庭狀況決定「死亡補償金」,常落在五百萬至一千萬新台幣。這些數字背後,其實是「風險價值」與「社會貢獻」的換算,反映生命邁向完善的估值制度。

    從命價制到現代保險索償制度,人類歷史從未真正擺脫用數字衡量生命的慾望。價碼的高低,往往與人的階級、膚色、年齡與社會地位緊密相關。英國記者珍妮‧克利曼(Jenny Kleeman)的《一條命值多少》一書的核心批判便是:即使我們知道「生命無價」是一種理想,但現實社會卻經常不得不「給生命貼上價格標籤」,這既是制度的需要,也是人性的困境。

    根據衛生局澳門自殺死亡監測結果顯示,二二四年自殺死亡人數九十一人,企圖自殺有兩百四十九人。二○二五年第一季錄得十三男五女共十八宗自殺死亡個案。澳門自殺率一直高企,不禁讓人追問今天的澳門,一條人命到底值多少在澳門,一單導致死亡的車禍,肇事者通常會被判緩刑三年,賠償對方人命超過一百萬。

    人體由超過六十種元素組成,一條人命的「原材料」價值,加總所有元素的市場價值,粗略估算約值澳門幣八百至一千兩百元。「生命無價」這句話聽來神聖高尚,卻不斷被現實打臉。從工傷保險到醫療資源配置,從交通意外賠償到戰爭補助,每一條命似乎都能被換算成某個數字。克利曼尖銳指出,政府、企業與科技資本正在重塑我們對「生命價值」的理解。她所追問的,不只是人命在市場中的價格,更是在這個極端理性與高度制度化的世界裡,我們是否還懂得為什麼而活?生命應用什麼來衡量價值

自殺率高企:富裕社會的隱形裂縫

    根據澳門衛生局與社工界統計,澳門每年自殺率維持在十萬人中十人以上,遠高於一些同等經濟體系的城市。自殺者群體涵蓋了失業者、長者、青少年、以至在職中產,這背後不只是個別悲劇,更是社會結構失衡的警號。

    雖然,澳門的升學率極高,但教育內容與就業市場高度脫節。學生在學校內被馴服努力讀書、考試,但踏入社會後卻發現多數工作仍圍繞博彩、餐飲與服務業,發展空間受限。年輕人在心理與現實之間產生強烈落差,挫折感迅速升高,情緒問題屢見不鮮。

    澳門博彩監察協調局公布,五月份博彩收入超過兩百億,同比升5%,勝預期,按月升12.4%。博彩是澳門的命脈,也是枷鎖。高達七成的政府收入來自博彩業,造成職業選擇的侷限性。許多年輕人明知不想從事賭場服務,但最終因經濟考量仍走上這條路。這種「看似自由、實則無選擇」的現實,導致長期心理壓抑與自我價值崩塌。

    澳門雖有基層心理輔導機構,但專業人員長期短缺、公共資源不足,加上社會對於精神病、情緒障礙仍存在高度污名化,使得有需要的人不敢、也不願主動求助。這一來,自殺就成了他們認為「最安靜、最體面的出路」。今年現金分享新規定公佈那天,據報就有兩名人士自殺,再次印證當下的財金政策無法有效扭轉人命不值錢的想法。

    另一群高風險自殺族群是獨居長者。澳門人口老化速度驚人,但傳統家庭支援系統日漸瓦解,即使有經濟支援與醫療保險,老年人的孤獨、失落與失去人生意義的情緒,卻往往被忽視。

一條命的價值,應由我們願意為其「付出多少關懷」來定義。

    政府每年持續進行現金分享,初衷是讓全民共享經濟成果,拉近貧富差距。然而,這種政策在潛意識中也塑造了一種「命值貨幣化」的邏輯:每個澳門永久居民每年值一萬,非永久居民值六千。這是否讓我們過度簡化了生命的價值?克利曼在書中說:「我們擁有了用來維持生命的數字系統,但我們卻忘了去問為什麼要活着?」這句話對澳門極為貼切。當生活被金錢與制度保障「托住」,人們卻發現心靈無處安放。幸福指數不等於現金分享金額,正如一條命的價值,不應該只用GDP來衡工量值。

    澳門的高自殺率,是對整個社會結構與價值觀的警告。它反映出一個問題:我們花了大量資源,尤其是昂貴的醫療資源去延續生命,卻沒有花同樣多的心力去讓生命有意義。起碼,從小孩入幼稚園,到大學畢業,我們的生命教育都是非常脆弱蒼白。

    現今澳門社會對「成功」的定義過於單一:一份收入不俗且穩定的工作,一層供得起的樓,一個讓人羨慕的小康之家。這種狹隘的價值觀讓許多人在偏離軌道後產生深切挫敗,覺得自己一文不值。教育應培養多元價值認同,讓青年知道「活著」不是只有一種姿態,更是能從挫敗中健康成長。

    在高度都市化的環境中,社區功能弱化,鄰里關係疏離。建立更有人情味的社區、促進跨代互動與人本關懷活動,能讓人重新找回與世界的聯繫,而非只是存在於一個數字豐盈卻情感貧乏的社會。

    岑官在施政舉措上強調不斷提升市民的獲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下一次,當政府再次舉起「幸福」的旗幟時,盼望政府大力推動,讓每一個人都相信,自己的命不只是值一萬,而是值得被聽見、被愛、被活下去。我們要認真的敲問:一個人不再生產、不再年輕、不再快樂,是否還值得社會付出關心與照護?當一個失業中年人為生計惶惶不可終日,而又不被家人諒解;當一個老人在公園坐了一整天,卻沒人上前問候;當一個學生在校園一角哭泣,卻無人理會;當一個勞工因經濟壓力出現焦慮卻害怕求助,這些都在提醒我們,制度之所以殘酷,不是因為沒錢,而是因為沒時間聆聽、沒空間承載、沒價值觀守護、沒同理陪伴。

    我們不需要用金錢去標價生命,而是要從克利曼的問題中延伸出另一種答案:一條命的價值,不應由其能否「創造價值」來定義,而應由我們願意為其「付出多少關懷」來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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