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焯華少年時放棄根本毫無興趣的學業,輟學轉投賭場工作,當了一個疊碼仔,憑著過人的努力,卓越的商業頭腦及運氣,不僅成為澳門新一代賭王,更在傳媒、文化、娛樂事業等領域飛黃騰達,絕對是引來豔羨目光的成功人士。今天,周焯華一手打造的太陽城王國,一塊一塊崩塌,賭王淪為階下囚,不禁令人欷歔。
周焯華事件的確對澳門賭業及經濟產生巨大負面影響,這方面已有很多論述。當澳門政府力推人才引進時,可有想到,人才遇上機會,加上個人努,就會變作成功人士。昨天是成功人士,今天一無所有,甚至身陷囹圄。不禁讓人不寒而慄的同時,也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去反思何謂真正的成功人士。
桑德爾成功破解成功人士的迷思
美國哈佛大學著名哲學教授邁克爾•桑德爾(Michael J. Sandel)在他最新的著作《成功的反思:混亂世局中,我們必須重新學習的一堂課》中,提出顛覆成功的傳統想法。桑氏認為當前的所謂成功,只屬少數人生勝利組菁英,但就對社會健全、公平與正義發展造成嚴重傷害。
桑氏認為目前流行的成功說法是才能至上主義(Meritocracy),是天賦加上後天的努力的畸形價值觀。這種價值觀源自十六世紀宗教改革,新教嚴厲批評羅馬天主教腐敗,回歸人人都分享神賦予的獨特才能,人只要安份守己,自然命運操之在己,沒有其它因素可以干擾,而這股思潮恰巧地掀起西方資本主義的發展,認為成功的人就是活出神的天命;相反,失敗者只能咎由自取,或是做了違背神旨的事情。漸漸,資本主義的個人努力財富觀就稱霸世界,其中包括:「有錢人或成功人士是因為他們有足夠的才能,而低薪的人是因為他們的才能只值這個價錢,彷彿人生都不會受到家庭背景、運氣與社會結構等影響。」
桑德爾認為這種價值觀不知不覺間影響家庭教養方式、學校教育政策、甚至是政府的公共政策。
從小,我們在家或是在校,都一直被灌輸這種才能至上、努力至上、與人無尤的人才至上觀。澳門補習成風,抬頭看補習社的招牌,通常是補習中心兼教育中心,補習就是補孩子的課業不足,教育中心就是補孩子的才能不足。今天,要上大學,要搵份筍工,除了亮麗的學業成績,還要亮麗的才能成績,如鋼琴演奏級、空手道黑帶、圍棋五段、或奧數金色證書等。多年來,所有教育持份掌權者都樂此不疲。
自許成功的成人世界,有多少次真的放下身段,好好反省,許多教育舉措只是一廂情願,卻苦了莘莘學子。要怎樣做,才讓成人能好好聆聽孩子的真正需要呢?要如何才能躬身質疑自己,原來一番好意,反而帶給孩子、家庭及社會不平等的禍害呢?
才能至上主義橫行才會衍生文憑主義
周焯華拿不出一紙亮麗的文憑,但就憑聰明、努力、機遇致富成功。社會上如周焯華等不靠學歷而成功的人士實屬少數。一般學子總得靠努力讀書,拿出一份閃爍的文憑作為入門券,始能參加競爭激烈,鬥到你死我活的魷魚遊戲。
桑德爾狠批政府不敢得罪權貴及財閥,更迴避政治、經濟、金融及福利體制的不公義,反而轉移公眾視線,泡製出世界勞動市場是公平的假說,砌詞狡辯說找不到工作是因為競爭力低下,為了全面提升競爭力,必先努力讀書,考上好的大學,拿到一紙優異文憑,才能有機會成功。
政府官員、立法議員及工商社教機構人員都必須先有一紙高學歷文憑,至於實際表現,有不少理所謂的專業人士最後淪為政府及財閥的打手。慢慢,社會就由一群不知民間疾苦的頂層菁英統治多數市民,試問這群菁英如何能代表全體市民呢?能體察勞工階層,又或是弱勢社群的困境嗎?又能找到良方去解決貧富不均及社會不平等嗎?試問真正有才有德的人才會甘心情願就範在這種官僚欺壓體制嗎?
成功很可能只是一個騙局
日本著名經濟學者志水浩在其新書《90%的成功經驗都要拋棄!讓你避開成功帶來的四大陷阱,打造持續創新的商業模式》中,劈頭就引用抽象畫大師筆卡索的名言說:「成功是危險的。當你開始複製自己的成功,就會讓自己缺少創造性。」再引用軟創辦人比爾•蓋茲的名言:「成功,是最差勁的老師。」指出成功經驗的四種負面影響,其中包括固執、束縛、自負、停止思考。這些成功人士一旦成為權貴,不但對社會無貢獻,反而阻住地球轉,窒礙社會進步不打緊,更千方百計,不擇手段打壓一切進步的力量。所以,志水浩才會贊同達爾文的觀點說:「最終能生存下來的物種,不是最強的、也不是最聰明的,而是最能適應改變的物種。」換言之,真正的成功反而是不怕失敗,能把失敗看成要成功的必經之道。甚且,真正的成功人士都能夠放棄以往的成功經驗,並根據環境的變化靈活地改變自己的思考方式和行動。
細心觀察今天的澳門社會,從家長、學校、工商社會,以至政府正在熱切推動的人才引進,其人才觀仍然是非常保守、僵化;更可怕的只有一個指標,就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至於成功人士,那怕是無德亦不在意。
成功者要有追求共善的實踐智慧
成功者當然擁有基本的天賦及後天的努力,不過,桑氏認為還有運氣,即是說剛好要出生在推崇這種才能的社會,因為運氣帶來不正義。著名道德哲學家羅爾斯(John Rawls)說:「天賦與階級同屬偶然,就算一個有為的政府能消除階級不公平的差異,亦無法消除人與人間的天賦差異。可悲的是,天賦的差異卻鑄定日後的收入及社會地位差異。所以,天賦高配合後天運氣後就成為成功的關鍵,但這是不正義的。」
一個健全的社會,理應由學校及政府帶頭,倡議及落實天賦共享的理念,即共善的實踐智慧。成功是自己與親愛的人共享舒展、快樂、喜悅和滿足;更要與不同階層的人分享自己的成功成果。羅爾斯說補充說:「一個正義的社會應該滿足『差異原則』,天賦應該被視為社會的共同資產,那些得天獨厚同的幸運兒,應該將成功的得益分配給不幸的人。換句話說,有錢人應該抽更多的稅,然後由政府分配給低收入或者失業人士,這才算是個正義的社會。成功人士的成功亦是社會幫了很大的忙,所以以,理應回饋社會。社會不應偏袒某些才能,而同時懲罰低技術的勞工。」
男兒有鱷魚淚不輕彈
周焯華事件讓筆者想起兒時看過的亞視電視劇《鱷魚淚》,主角潘志文演跨國黑幫巨鱷從成功到失敗的故事,更讓我難以忘懷的是由黃霑譜曲填詞的主題曲:「成功的歡呼到處為他追隨,人生的好境到處與他暢聚,誰知巔峰的他,誰知頂尖的他,悠悠流下兩行淚。是否他心中永遠抹不去恐懼,是否他心中永遠太多掛慮,是否他心中所思,迷惘得不知所止,茫然流下滿眼淚。是否萬千感慨,從此迷失意義,茫茫然滿眼眼淚,是喜抑悲,什麼意義?什麼意義?寧願終此生你我找得安然,唔想一生走到尾最終有淚,成功的幾多得失,難補他一世抑鬱,和茫然那滿眼淚。」也許,周先生在獄中也會吟唱這首歌,而且百般滋味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