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18日 星期六

九個姊姊管教一個弟弟的哀歌

 


    上月,參加了一個心理暨精神健康的研討會。一位精通感動治療法的心理專家談如何治療童年創傷。期間,斷斷續續播放了一段影片。首先,畫面出現一個四十多歲戴口罩的男社工,他有九個姊姊,整個人生都活在她們的操控下。瞬間,筆者思緒飛揚,借題發揮,憑空杜撰,談談個人對十姊弟的想法與感動治療法的力量。

一個社工的哭泣

    阿志坐在心理輔導室的沙發上,他是一名資深社工,平日替人排憂解難,卻發現自己才是個更需要幫助的弱者。腰板硬撐的他眼神疲憊,聲音低微如絮:「我好像從來沒真正快樂過,亦從來沒有感受過真正的愛……」

    阿志排行第十,前面有九個姊姊。家庭經濟不是富裕的父母,仍然堅持要個男丁才罷休,可想而知非常重男輕女。阿志的出生代表父母「目標達成」,卻意外成為九個姊姊負面情緒的發洩對象。父母把所有資源、期待與希望傾倒在他身上。也許,父母為口奔馳的壓力比一般家庭要沉重得多,所以,只好照顧與養育這個全家之寶的責任分派給九個姊姊,各司其職:早上誰送上學,誰負責洗澡,誰教功課,誰陪睡,誰檢查書包……

    這個分工細微的照顧安排,表面看很周到,實則冷酷無情。因為父母從未問過姊姊們的願意,更沒有問過阿志是否想要九個「母職代理人」。更深的傷口在於,這些姊姊,表面上被賦予「照顧者」的身分,實則是父母對自己多年「追仔」失敗與身心疲憊的受害者。她們的童年早被剝奪,長年累月目睹父母渴望男丁的焦躁與失望,當第十個孩子終於誕生,只看到父母展現出遲來的喜悅,卻無視她們的酸澀與嫉妒。

    這個男嬰不只是父母的最愛,更是父母長年冷淡她們的原因與證據。他代表了一種資源的不公平分配,是一種「你有,我們失去」的現實。於是,姊姊們的照顧,在父母眼中是責任與成全;但在現實中,卻往往是控制、怨恨,甚至家暴的表現。

為什麼三姊及四姊讓阿志膽戰心驚

    在九個姊姊中,阿志說他最怕的是三姊及四姊。她們從小對阿志很兇惡,動不動就打罵。有時只是因為我吵著要喝水,或想再玩五分鐘,父母在時,只是疾言厲色;父母不在時,就拳拳打腳踢。所有「照顧」都變成了一種變相的懲罰與報復。阿志漸漸學會在家中察言觀色,如履薄冰。他學會隱藏情緒,不敢表達需要,甚至不敢說「不」。

    回想當年,大姊及二姊出生,慢慢長大,看著父母還是要生孩子,都覺得可以接受。可是,到了三姊及四姊出生,乃至於逐漸長大,耳聞目睹父母就算頂著沉重的生活壓力,還是一個又一個小女孩生下來,會發現自己原來只是一個過渡性的人物。一直到了十弟出生,三姊四姊的怒火就全會發洩在這個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十弟了。家庭中的這種隱性暴力,在日常的飯桌、功課檢查、洗澡與哄睡中層層上演。但是,那份被怨懟、操控、壓抑的童年,像毒液般滲入他的性格,讓阿志日後的人際關係始終困難重重。

    傳統重男輕女,男孩象徵傳宗接代,是家族的「火種」,是財產的繼承人,是光宗耀祖的希望。而女孩,則常被視為「潑出去的水」。這樣的價值觀,把性別與人價值綁在一起,把一個男孩的出生當成「里程碑」,卻無視其他孩子同樣擁有被愛與被尊重的權利。阿志就是這種制度下的產物,他不是單純被愛的孩子,而是一個符號、一個獎盃。而姊姊們呢?她們從小被灌輸「你們是為了弟弟的誕生而存在」,在犧牲與被忽視中成長,怎可能真心愛護那個「搶走一切」的嬰孩?

怎樣走出悲歌的陰霾

    阿志很幸運,因為他是一個助人的社工,深知道自己從小到大不是被愛灌滿,而是被愁恨掏空。滿身創傷的他,明白如果不走出這可怕的童年陰霾,不正視創傷,只會永遠都不快樂。阿志選擇來進行心理諮商,跨出勇敢的第一步。他願意正視自己童年的創傷,而非繼續壓抑與合理化。過去那些「我只是被嚴格教育」、「他們也是為我好」的說法,正在被重新定義為「我曾被不公平地對待。」療癒的第一步,不是指責,而是承認傷口赤裸裸的存在。

    阿志開始思考,如果我不是為了「成為家族男丁」而生,那我為何而活?什麼才是我真正的價值?他開始探索自己的興趣與熱情,不再活在父母的期待下。這是徹底的新生活解構,從「我是被追出來的兒子」轉變成「我是有選擇、有主體、有獨立人格的人」。

    對部分姊姊,他選擇修復,嘗試用成人的方式談論童年,尋求理解與釋懷;對另一些姊姊,他學會設定界線,不再無條件地接受責備與控制。他不再試圖扮演「和解者」,而是成為自己人生的主導者。

「感動治療法(Emotion-Focused Therapy, EFT)」把阿志救回來

    阿志是一個很理性的社工,但他知道這是生存的必然選擇,唯有理性,才能壓住一切悲哀及不幸。慢慢,阿志明白「知道」不等於「療癒」;理性懂了,但情緒沒被深深擁抱過。這正是感動治療法所關注的重點。不是先解釋創傷,而是陪伴當事人再次經驗那個創傷時被壓抑的情緒;在安全的關係中,給予不同以往的回應與情緒經驗。

  治療阿志首要的工作是建立安全的情緒空間。對阿志來說,心理治療師的第一步不是問:「你小時候發生了什麼?」而是溫柔地告訴他:「你今天願意坐在這裡,我已經感受到你很努力想面對了,這不是一件了不起的舉措了。」這句話不是安慰,而是情緒的共感與接住。

  接著,要做的是喚起與擁抱阿志受傷的童年。感動治療會逐步引導阿志回到那個受傷的經驗中,不僅是回憶,而是再一次「活在」當下的情緒裡。治療師會輕聲地說:「如果我們能回到那個你五歲時的晚上……那次你想喝水,卻被姊姊打,你還記得你心裡是怎麼感覺的嗎?」阿志或許會先用理性回答:「我知道她也有壓力,她是被父母強迫照顧我的。」但治療師會說「不是說她,而是你。那時候的你,是怎麼感覺的?你記得自己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想哭?是不是想有人來保護你?」

  再來,要重構阿志負面情緒轉化為正面力量。感動治療法強調將原本被壓抑或扭曲的情緒經驗,轉化為具療癒力的新情緒經驗。心理師可能會進一步說:「如果你今天可以站在那個五歲的你身邊,你會對他說什麼?」阿志可能一開始說不出口。但在治療師的支持下,經過十次的唔談後終於說:「我對不起你,我應該早點來找你……你是值得被溫柔對待的。」治療師也會回應:「謝謝你為他說這些話。你今天已經成為那個他從來沒擁有過的大人。」這時候的淚水,不再是委屈,而是轉化與釋放。從此,他心中那個躲起來的小孩,開始敢走出來了。

  緊接著要做的是,重建「界線感」與新關係模式。在接觸到內在真實情緒後,阿志開始擁有自我同理與情緒權利。他開始學會設下界線,不再默默承受姊姊們的冷嘲熱諷。例如:當某位姊姊再提起:「你從小什麼都不用做,最幸福。」阿志會回應:「你知道嗎?其實我從小就很怕你。我不是幸福,是很孤單。」這不是指責,而是回到真實自己的真實站立位置發聲。治療師會幫助他分辨哪些關係可以修復,哪些則應保持距離。他不再追求坑人的「全家和樂」、又或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幻覺,而是追求內在平靜與坦誠的關係。

  阿志走出來了,不是因為姊姊們變好了,也不是父母認錯了,而是因為他敢面對自己的傷痛,接納過去的無助與憤怒,並允許自己活出快樂的樣子。感動治療的力量不在於改變別人,而在於讓當事人感受到:「原來我一直在等待有人懂我、接住我,而我現在也能夠這麼做。」

    阿志的故事,是千千萬萬亞洲家庭,在傳統與現代拉扯中留下的隱性傷痕。我們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但可以選擇理解自己的過去,好好活在當下,重新定義未來。從這些破碎的家庭中,若能長出理解、反思與愛,哀歌也可以轉化為一首療癒之歌。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從「填鴨式教育」到真正的理解力培養(二)

  如何從填鴨式教育轉向理解力導向的教學    也許是正在受苦受難的莘莘學子的最後希望。要登上理解學習的殿堂,必須先從課堂教學與教材設計方面改革著手。首先,要引入探究式與問題導向學習,教師可以從真實生活情境或學生熟悉的問題出發,讓學生提出問題、自己去尋找資料、分析、推敲不...